我拿着面包一边吃一边走,经过宿舍楼的门厅还跟那位看门的大叔打了声招呼,他正吃饭。我说:“哈喽,大叔。”我是想看看他还记不记得我。很显然他已经忘了。我说:“哈喽,大叔。”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连声“嘿”也没说。他一定以为我是在跟我熟悉的一个同学打招呼。因为我说“哈喽”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同学拎着热水壶从他旁边经过。像他那样上了年纪的人记性总不是太好,你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心里忽然一阵愉悦,拿着面包快步朝楼上跑去,一步跨两三个台阶,一口气跑到五楼才停下。我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我差点就要喘不过气来,心跳每分钟足有一千八百下。这段时间我不怎么运动,所以有些气短。我喘气的时候就像得了哮喘一样,真******要命。
走进宿舍,一股热浪——混杂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立马朝我扑来,我刚吞进去一口面包,差点给吐出来。
我走进去,坐回床上。六儿在看电影,用的音响,声音开的老大。他旁边坐着河蚌,两个人****着上半身,看去就像一对同性恋在床上胡搞,是一边看电影一边胡搞。宿舍里有三个声音源,一个是六儿跟河蚌看电影,另一个是李新元在看新闻什么的,只是声音没那么大,因为他没有音响。我敢跟你打赌,要是这家伙也有一个音响铁定得把屋顶掀开。他肯定会这么干,信不信由你。杜鹏已经回来了,带着耳机,专心致志的在玩他那款混账的赶鸭子游戏——踢足球,照样是满屏幕鸭子。乌龟当然也在床上,只是离六儿跟河蚌有点远,不像六儿跟河蚌那样差不多挤在了一起,所以你想着六儿跟河蚌在床上乱搞同性恋的时候,就不会把乌龟也加进去,他离得有点远。乌龟应该还在打他的传奇,他的音响没有六儿的好,而且有些坏了已经,放出的声音总带着点沙沙的杂音,可它照样在运转,这年头连死人都得工作,更何况一个残废。这是第三个声音源,放着不知道哪个混账歌手唱的歌,我听不出来,也没那心思。我不怎么听歌。音响沙哑的声音唱着歌,还老传出一阵阵砍怪的声音,就是“扑哧”“扑哧”“扑哧”,偶尔还“叮”的一声轻响,那是英雄凯旋回城的声音。除了这,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被称之为噪音。聋子进了这鬼地方都得发疯。可这些人却乐此不疲。这就是我的宿舍。世界末日吗?老天爷。老实说,走来的一刹,我连当和尚的心都有了。我是想出家来着,如果这宿舍算是家的话,我是说。
“去哪了,青蛙?”河蚌抬头问我。你能看的出,河蚌并不怎么喜欢看那电影,他老扭过头去看乌龟打游戏。他是想打游戏才对,我想。
“买面包去了。”我拿起吃剩下的半块面包给他看。我这才看到我桌子上放着两百六十块钱。“这是怎么回事,圣诞老人来了吗?”我把钱拿起来问。
“刘哲刚发的,我们的实习费,每人两百六。”河蚌说着,吃吃笑起来。我揣摩他们看得是喜剧片,只是六儿一点也没笑。
“你说每人两百六?”我问。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嗯。”河蚌点头。
“那好,先把你的两百块钱借我。”我站起身走到河蚌跟前,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靠,你要我两百块钱干嘛?”
“别废话,快拿来吧,回头我会还给你的。”我道。
“好吧,好吧,”河蚌十分别扭的扭动臀部,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抽出两张一百的给我,“快点还我啊?”
“我知道,拿来吧,别小气的像葛朗台。”
接着我又跟六儿、乌龟、杜鹏每个人要了两百块,加上我的,凑起来又是一千块。这么算下来半年的房租已经完全够了。我把钱拿在手里又数了一遍,以确保我没算错。确实是一千块。
“嘿,青蛙,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我都没钱吃饭了已经。”乌龟道。
“少来,你又不是一天没钱吃饭了,不是还给你留了六十吗,少抽点烟,够你吃上几天的了。”我说。
“就是啊,青蛙,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这时候六儿也开口道。
“我租房子还差了点钱,所以先拿你们的这些钱救救急,放心,我会很快还给你们的。”我说。
“哎,哎,我这儿还有呢,你还要不要,青蛙?”李新元躺在床上仰着脑袋问我。他应该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我一点也不想借他的钱。
“我想钱已经足够了,不过还是谢谢。”我道。钱确实够了。
“那好吧。”李新元躺下继续看他的新闻。
我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我是说拒绝了李新元的一番好意,这让我心里有点懊悔。宿舍里谁的钱我都借了,唯独没有借李新元的,他心里一定难过的要命,近似于丢人现眼。换了是我,我肯定会这么想。“嘿,黑色,我又想了想,你还是把钱借我好了,以防万一。”我连忙道。
“你确定是真的要借吗?”
“是的,我确定。”
“那好,哎,给你,随你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好的,谢谢。”
我从李新元手里接过钱,心里一阵轻松。我忍不住又多看了李新元一眼,短头发,圆脸盘,一身的肥肉,浑身黝黑。老实说,对于李新元我确实痛恨的要命,可也只限于他的某些行为和处事方式。仔细想想,除此他也再没有让你看不顺眼的地方,你甚至能想出他的一大堆优点来。他为人热情、大方,心肠也不坏,乐于助人,内心敏感,而且感情脆弱,很容易受到伤害。这么想想,一瞬间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你见了第一眼就觉得讨厌,甚至恶心,可这并不能说明那些人就是一堆混球。很多事情我们都需要用心去体悟,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需要时间,需要你自己做出改变。最难的一点就是你自己做出改变。现实过于浮躁,以至于人们的心也过于浮躁,我们总是想着让别人做出改变,事实上,这是犯了根本性的错误,我们压根就弄错了方向。要让自己做出改变这点并不容易,需要契机,也需要偶然的明悟,就像牛顿被苹果砸了一下脑袋就发现了万有引力一样,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事实上,我心里始终认为这多半是在胡扯。我们暂且认为它是真的好了,这对我要说的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是想说一个契机很重要,尤其是当你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我就是,从李新元手里接过钱的一刹那,我的内心发生了改变,也许他的某些行为让你见了恶心,也许他的处事方式有些造作,可抛开这些,他确实也是个挺不错的人。这就够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同学一场。这才是最重要的。
“嘿,黑色,对不起。”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小声的说。
“你说什么?”黑色抬起脑袋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而已,真的没什么,非常感谢你借钱给我,你是个十分难得的家伙。”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真是个顶不错的小伙儿,可要是能长的白点该多好,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