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炎和兰烬落走后,暗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手上仍拿着一卷宣纸,想来便是方才与白炎对局的那人。她打量我一眼,忽然解开了我身上的穴道,却又不由分说地拿着手中握的画卷向我头上敲去。我本能地偏头避过,她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也是一样的反应。”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更为担心小白。他已把兰烬落错认为我,也不知七孤接下来又要作何打算。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担心,忽然一笑道:“你若不放心,我便带你下去看看如何?”
我不由一喜,却旋即克制住,隐隐有些担忧,怕她故作好人,暗里地另有所图。那女子也不解释,径自走到暗室一角,掀开木板,露出一截楼梯。她回头看我一眼道:“来不来随你,只是若要跟来,便不可说话。否则……”说着已经俯身走了下去。我犹豫一下,终是敌不过对小白的牵挂,也罢,至不济仍是如现在一般成为人质,下去说不定还能逃脱,于是便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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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暗道本是近路,是以我们来到棋堂的屏风后藏好,白炎才带了“我”进来。这次等着他们的倒是崔萦。
白炎却没让“我”回避,仍是牵着“我”的手,依旧开门见山道:“此局要如何比?”
崔萦知道这个“我”是兰烬落假扮的,自然也不再讲什么规矩,应声答道:“以人为秤,以脉为经,暗器点穴,多者为胜。”说罢挥手射出一枚银针,将二层窗下系着的两根红绳削断一根,一幅长卷随之滚落垂下,上下分别绘着正背两个人形,都如真人一般大小。
白炎却没有爽利地答应,反而一笑道:“图画之作,总有偏差。况且我用棋子,你用银针。一轻一重,反倒是你吃亏。不如略改一改。”
崔萦不耐道:“你要如何改法?”
白炎轻轻一扯“我”,缓缓道:“仍是如你所说,‘以人为秤,以脉为经,暗器点穴,多者为胜。’,人却换做真人,暗器也换做手指。如此方才准确公允。”
崔萦完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由一愣,指着“我”道:“若是被点遍奇经八脉,这人岂非不死也残?”
白炎摇头道:“穴道也自有生克,任对督、冲应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只要阴阳平衡,自然无碍。”
崔萦看了“我”一眼,“我”也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涩声道:“小白,你怎么忍心拿我的性命作博?”
白炎笑问道:“歆儿,你不相信我?”也不等“我”再说可是,便转头直视崔萦道:“反正是生是死也是我这边的人,阁下又无半点损失,有何不可?”
崔萦此刻有些骑虎难下,若不答应,则必然会让白炎起疑;若答应下来,则是拿兰烬落的性命做赌,不由迟疑着向我们藏身的屏风瞥去。
屏风本是极大,绣着一副双面仕女图,我和那女子便藏在其后,透过镂空的仕女双眼偷窥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屏风距流觞曲水尚有些距离,若不细看断不会发觉屏风后藏着两个活人。我身旁那女子见崔萦向这边求助,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崔萦见她如此,只得一咬牙道:“好。就如你所言。”
虽然兰烬落被崔萦挡住了半截身子,我却依旧能想象他强压下的不甘。只是易地而处,白炎若真要以我的性命做赌,只怕我也要寒了半截心。就算他极是自负,稳操胜券,那也……我心中惴惴,猜不透白炎为何敢如此托大,一时神游物外,浑没理会外面那场生死之搏。
“他还是识破了。”
耳边传来一声叹惋,我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只见她略有惋惜地摇摇头。
我顺着她的目光重新向外看去,只见兰烬落一脚独立,仰身被白炎和崔萦抵在中间。白炎一手扶着兰烬落的肩头,右手胼指虚点在他头顶正中。崔萦则抓着他的一只脚,手指对着足心。她的手忽然垂落,原本高傲的声音却寥落地响起,“我输了。”
白炎松开兰烬落,摇头道:“若换做是真的歆儿,我也不敢点她的死穴,那时只怕成败相反了。”
兰烬落既然被白炎识破,也不再假装,闪身回到崔萦身边,冷笑一声道:“我自认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被你识破?”
白炎一笑,目光转向屏风道:“你让歆儿出来,自然便知。”
那女子闻言,倒也不惊不避,干脆地拉着我转出屏风,走至白炎身前,道:“如何可知?”
白炎并不答话,眼疾手快地一扇子敲来,我却傻傻地不知躲避,直到脑袋一痛方叫出声来,恨恨道:“小白,你怎么见面就打我!”
那女子若有所悟道:“果然是这里不对,小兰见你一扇拍来,自然本能地躲避。”
白炎摇头道:“也不全是,歆儿也有聪明地可以避开的时候。只不过,眼中却不会有恨意。”
那女子点头对兰烬落和崔萦道:“名为无恨,心里却是本性难移。萦萦则依旧是口冷心热,整日恨不得杀了小兰的样子,关键时刻却下不去手。”她低头一叹道,“我收揽各种杀手,取名七孤,本是要他们各自断绝七情,却不想仍是败在七情之上。”
“你不是七孤。”白炎忽然断言道。我不由吃惊,这一路所见所闻之人,不多不少正是七个。白炎莫非曾见过七孤?否则如何敢这般肯定?
“哦?”那女子一挑眉,道:“何以见得?”
白炎指着兰烬落答道:“我察觉歆儿是遭人假扮之后,便想到画堂的主人应该是他,而你不过是配合他演了一场床头捉刀的好戏。但那幅万里河山图所包含的气象,却是‘一览众生、如在指掌’的睥睨欢喜,而非一个杀手该有的冷酷漠然。”他顿一顿忽然又道,“你我这场对局,倒与我师父与师伯的赌约有几分相似。”
赌约?我回想起我与白炎去请水一舟之时,水一舟也曾问起过冷御寒与他师兄的胜负,当时白炎只说天下久安,胜负难断。难道他指的就是这个?
“你是说二十三年前的坎离之约?”那女子瞪大了眼睛道,“怪不得我会收到飞鸽传书,要我暂缓行事。原来你也是颉颃一脉的传人。”
白炎微微一愕,道:“你是郁师伯的弟子?”
那女子却摇头道:“方才不过一局我便被你识破,哪能做你的对手?不过你我倒也算半个同门,你口中的‘郁师伯’正是家父。那么,看在同门的份上,七孤对你的暗杀就此做罢,不再纠缠。”
我心中不忿,她和小白早有约定,“胜则两散,败则自刎”。如今小白分明已经取胜,她却还要故意来卖人情。
“如此,多谢郁姑娘。”白炎却仍是客气地道谢,转口却又问道,“只是白炎还有一事不明,望郁姑娘指点。不知是谁想买白炎的性命?”
那女子抿嘴一笑,却不肯直说,“你得罪过什么人,自己想必知道。若实在记不得了,不妨往我这姓上想想。”
“郁……”白炎略一沉吟,旋即了然,“原来是北燕的贵人,怪不得。”
北燕的贵人?昱公子!我幡然醒悟,晖州一别,我只道昱公子就此罢手,却不想他仍不死心。定是赵朴将我是宇文歆一事告诉了昱公子,加之他以为玉镯落回白炎手上,所以昱公子才找来七孤,想杀了白炎夺回玉镯。
我看向白炎,隐隐有些愧疚。赵朴说我是北燕天命的皇妃,昱公子忌惮我的身份,不敢下毒手,却平白拖累了小白。白炎见状,不由一笑,作势又要拿扇子敲我,转身却替我向兰烬落讨回了衣物首饰,重新收拾干净,便带我离开了灵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