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只怕没那么容易。”庙外响起一声朗朗。我和白炎向门口望去,此时月上中天,只见一个灰色人影飘了进来,身形极快,走近后方看清楚是一个弱冠男子,身后跟着的却是刚刚我以为跑掉了的唐小堂。
白炎不动声色地轻移两步,将我护在身后,我心中一暖。他只需将将站在我身边,我便莫名安心。
那灰衣男子转眼看了身旁的唐小堂,意含询问。
“云师兄,就是他们。”唐小堂警惕地看了看白炎,复向赵朴看去。
那男子点点头,对着白炎拱了拱手道:“在下摘星揽月门云奕翔。请问两位尊姓大名,何故为难我门人?”
白炎还以一礼:“在下梅家坞白炎,不知兄台何出此言?”
他并不答话,只将目光射向我腕中的玉镯。
“这分明就是我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我被他看得极不舒服。
“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那云奕翔轻哂道,“我摘星揽月门得以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靠得不过是窃借之术。但凡到手之物便为我门中所有,你等不服自也可凭本事盗回,断无出手伤人硬夺强抢之理。若是江湖人人如此,我摘星揽月门声威何在?如此任凭你等白白坏我门规,岂不是让整个武林笑我门中无人?”
呸,什么破门规!偷了东西还有理了?朝廷早就该把你们这群偷鸡摸狗之辈一网打尽!我心中不由暗骂。
“云师兄,别和他们啰嗦。这两人甚是狡猾,大叔为了救我性命还被他们打的重伤!”唐小堂一边怂恿着云奕翔,一边冲他指了指昏迷的赵朴。
云奕翔皱了皱眉,却听白炎说道:“我想这当中恐有误会,不如这样,在下愿出重金将此物买下如何?”
“小白你说什么啊!”我简直无语,怎么还有这样的道理,要自己出钱买自己的东西?!
云奕翔却不以为然道:“摘星揽月门开派祖师爷曾定下规矩,所有得手之物,未经掌门允许,绝不无故返还。两位若是不肯,还请和云某往凌虚台走一趟,如何?”
◇◆◇◆◇◆◇◆◇◆◇◆◇◆◇◆◇◆◇◆◇◆◇◆◇◆◇◆◇◆◇◆◇◆◇◆◇◆◇◆◇◆◇◆◇◆◇◆
昏迷中的赵朴被云奕翔命人送去医治,唐小堂却奉命与我们一起上凌虚台,向掌门交代事情始末。我本以为凭小白的本事,何惧曲曲一个云奕翔,自也不用去什么凌虚台。却不知小白作何打算,居然乖乖地跟他走。
白炎见我脸色不郁,笑称给我讲讲江湖奇闻长长见识开开心,娓娓道来的却是此行相关种种。
原来摘星揽月门势力遍布极广,各地设有诸多分舵。它不仅将偷窃作为正当行业发展壮大,更在武林中兼做消息买卖的生意,耳目之众仿佛无所不晓。但又门规繁复、门风极严,武艺更是以轻功独树一帜,是故在武林中一直声望较好。只是掌门万俟暇仙踪不定,居住之处更如狡兔三窟,方位不足为外人道矣。这或者也是该门派的一种隐性习惯,传言其总坛凌虚台所在十分隐秘,除了掌门、诸位长老、嫡传弟子和那几大分舵舵主,门下资历不够者与门外之人,即使去过一次,下次也不能在相同的地方找到。云奕翔便是晖州分舵的舵主,他能做主领我和白炎去凌虚台,想必他已看出我腕中的玉镯价值不菲。而白炎也想去拜见万俟掌门,请教下这只玉镯究竟是何来历。
◇◆◇◆◇◆◇◆◇◆◇◆◇◆◇◆◇◆◇◆◇◆◇◆◇◆◇◆◇◆◇◆◇◆◇◆◇◆◇◆◇◆◇◆◇◆◇◆
一路的车马劳顿,过了数日仍不见云奕翔有停下的打算,果然那凌虚台甚是隐蔽,却不知还要走多久。云奕翔也从不多说,每每我起了话头去问,三言两语便被他挡了回来。那唐小堂小孩子心性,见我数次悻悻地被堵到无话可说,白炎也不多言,便愈发的与我们肆无忌惮起来,没有了刚开始的戒备与生疏。
路上白炎向唐小堂问起她与赵朴是何关系,谁知唐小堂甚有去做说书先生的天分,居然从她与赵朴不同的角度分别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通通夸张的故事。
我们听的晕天黑地,细细联系起前因后果,方才明白:原来那日与“猿门飞豹”戎战之时,赵朴为救那昱公子身受重伤,晕倒在巷陌,恍惚中醒来发现唐小堂在扒他身上的财物,不及出声又被她一棍子打晕。等到赵朴再次醒来,发现随身配给的腰牌也被盗去。他身为北燕虎贲中郎将,丢失腰牌难免受罚,倘若此腰牌被大梁官吏发现,引起两国事端更是无法交代,遂不敢贸然回去见昱公子,只得先行暗寻此物。总算皇天不负,让他找到了唐小堂,怎奈唐小堂轻功甚好,又熟悉地形,转过几个弯便没了踪影。赵朴正无计可施悻悻欲回之时,唐小堂却又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蒙面人,个个身手了得,招招要人性命。赵朴虽然伤未痊愈,且急于要回腰牌,却不忍见唐小堂小小年纪死于非命,说不得只好拼死相救。逃亡忙乱中,唐小堂不慎弄丢了赵朴的腰牌,赵朴更因为一路保护唐小堂伤势不断加重。后来他们躲入这月老庙中暂避数日,赵朴新伤并上旧伤,发起高烧来,昏迷时口中乱说胡话,反复念叨玉镯二字,唐小堂只好随手拿偷来的镯子给他攥住才罢。之后赵朴醒来,见到手中玉镯才知这个小贼就是偷走我玉镯之人。唐小堂得知这玉镯对赵朴甚为重要,更为报他救命之恩,便不顾门中所盗珍宝不得私藏之规,把玉镯给了他。端午那日伤药用尽,唐小堂偷钱去金匮堂买药,被我和白炎抓了个正着。后来纠葛之中,唐小堂眼见不敌白炎,又怕我们伤赵朴性命,便趁乱跑了出去,以摘星揽月门的求救流矢引来了恰巧途经此地的云奕翔。
◇◆◇◆◇◆◇◆◇◆◇◆◇◆◇◆◇◆◇◆◇◆◇◆◇◆◇◆◇◆◇◆◇◆◇◆◇◆◇◆◇◆◇◆◇◆◇◆
直走了近半个月,方听到云奕翔招呼我们下车。我尚想着凌虚台是何模样,谁知眼前却是大片水泽,波光粼粼,浩渺无涯。原来是无路可走了,难不成还要出海?白炎却摇头笑我未曾见碧浪金沙沧海之广,平白拿山鸡做了凤凰,此处,不过是个湖泊。
我见四周荒芜,并无人烟,不由奇怪。明明一路径往东南,都是大梁富庶之地,此处既有湖泊,为何不见渔人往来?白炎淡笑,目光经过水面复看向云奕翔道:“上古三贤曾有言曰‘生我兮涑河,葬我兮溟泽’。说的是涑河之水西来,养育万民生息,复东奔入溟泽,去而不知返,渐渐溟泽便成了死者所归之处。溟泽之广,江南无人不晓,却多是出于景仰拜别之心,不做久留。”我听到江南二字,不禁高兴起来,原来这番已经到了书中曾描画的桃红柳绿赏心悦目之所。云奕翔却恍若未闻,不置可否,自顾从怀中摸出一枚响箭掷了出去,只听见几声呼啸过后便消失在天边。
远远从天尽头划来一艘小船,橹声欸乃,为这荒芜之处平添了一丝生气。行近岸边时,那艄公开口问道:“偷天换日,摘星揽月。不知对面的客人摘的是哪颗星,揽的是哪轮月?”云奕翔答道:“摘的是贪狼星,揽的是晖州月。”说罢船已泊岸,艄公放下舢板,云奕翔领着我们三人上了船。在远处尚不觉得,到了船上才蓦然发现,那艄公竟然双目上翻,眸中一片混沌,难不成是个瞎子?但看他收板划桨毫无滞障,一如常人,实在有些古怪,忍不住偷偷向白炎询问。白炎却安之若素道:“眼盲心不盲便是了,他方才既然能划过来,如今自然也能划回去。”云奕翔听到我们说话,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小船渐行渐远,回望时已辨不出方才的岸边。眼前忽然朦胧起来,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如坠云雾之中。我忍不住担心起来,如此情形,岂不会迷失方向?白炎却突然开口向云奕翔赞道:“贵派好巧妙的心思。常人自小依赖双目为生,一入此境心神必乱,反倒是眼盲之人,听味触嗅四觉尤为灵敏,即便烟笼雾锁也可听风断水,不致迷失。”云奕翔略作谦逊道:“水淼雾杳之法,雕虫小技而已,白公子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