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山把小东西嚼碎的草药敷在花未的伤脚上,又找来绷带把花未的脚细细地包扎起来,站起身严肃地道,
“你不能再走路了,你要是不忍心麻烦弟兄们,我就背你好了。”
花未瞟了他一眼,笑道,
“我不忍心麻烦众弟兄,就忍心麻烦咱们的六当家呀?没事,这脚裹好了,可以走路了。”说着站起身,把双脚往地上踩了踩,证明给王兴山看。
王兴山绷着脸哼了一声,固执地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走路了,你最好听话。”
花未心中一诧,嗔怪地瞥向王兴山,
“你要绑架我呀?我可是寨主,你竟敢命令我呀?”
王兴山把脸扭向一边,躲过花未的眼神,神情倔强,
“我这是为寨主好,也是为山寨好,我不想让聚龙山的老大因为走路废了双脚。”说完不再理会花未,直向前走去,迎向正向他们走来的穆全。
穆全满面宽和的笑容,向王兴山挥了一下手,
“六当家,你们弟兄还好吧?有没有伤亡?”
王兴山一笑,
“硬仗都让游击队打了,他们不过是捡点儿现成的,怎么还会有伤亡?一个个都齐全着呢,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穆全双手叉腰吁了一口气,
“这就好啊,咱们这回可打了一个大胜仗,你们聚龙山炸了鬼子的军火库,可是功劳一件,呵呵……”
花未走过来,向穆全一抱拳,
“穆大哥好,这回多亏游击队设巧计救援我们,不然我们还在松田老狗的司令部里困着。”
穆全笑着点了点花未,
“你呀,真是女中豪杰,保存了聚龙山的实力,才有今日的大胜仗。”穆全停了停,似想到什么事情,续问,
“你们的聚龙山总舵怕是回不去了吧?松田这回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的驻地要重新寻找才好。”
这一句话恰问到花未犯愁的事,手下这八十多人归向何处还真是一件难事。穆全看出花未脸上的犹难之色,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
“如果花当家此时没想好去处,就随我们到榆树岭去吧,那里是我们的抗日根据地,群众基础很好啊。”
花未心中一沉,眼睛迅速地转了两下,心想,我们若随穆全去了根据地,那我们这伙人岂不是就是游击队的人了?聚龙山人马在这一带扎根儿了几十年,难道要在我的手上被人收编么?不行,弟兄们也不会同意的,我们聚龙山的大旗可不能倒!
花未想到此,笑着摇了摇头,
“谢穆大哥好意,我已经想好去处了,不敢再讨扰穆大哥。”花未说到此沉吟了片刻,续道,
“这次游击队帮了我们的大忙,这个恩情我们永远记着,以后穆大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言,花未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穆全听花未这样说,失望地“呃”了一声,说心里话,他非常喜欢聚龙山这批人马,他们与一般的土匪不同,他们山规森严,训练有素,从来不欺负本地的老百姓,在这一带口碑甚好,如果吸收过来,应是一股不小的抗日武装。
王兴山听了花未的话,赞赏地投去一瞥,他虽然钦佩穆全是一个汉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和游击队兵合一处,如果那样,这地头岂不就没了聚龙山这杆大旗?
穆全看着聚龙山这两个核心人物的神情,知道收编这支队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于是笑了笑,向两位一抱拳,
“如果有去处了穆某就不再勉强,穆全这就要告辞了,两位还是趁早带人离开这里,这里离凤曦城还不是很远。”
穆全辞别花未与王兴山,带着游击队离开这里向榆树岭进发了。
王兴山回头看向花未,
“寨主,你真想好到哪里去了吗?”
花未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树下的山石上,
“不管有没有去处,也不能去讨扰别人吧?在别人的地头上,终不是仗义的事。”
王兴山一笑,
“寨主想得是,我也正有此念,想这莽莽山林,终会有咱们聚龙山人马的栖身之地的。”
花未低头沉思良久,突然眼睛一亮,
“六爷,你说松田最想不到咱们去的地方是哪里?”
“哪里?”王兴山问。
“聚龙山!”
“呃!”
花未点点头,
“咱们还回聚龙山去,上次咱们太大意了,仗着地势隐密,松田把大炮架到咱们的头上还不知道,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布署一下,把聚龙山真的变成易守难攻的地方。”
王兴山笑了起来,向花未一抱拳,赞许地说道,
“寨主英明!这一招儿松田一定想不到的。”
花未微笑,
“咱们这次回去绕向柿子沟的方向,在山里转个圈儿,给松田打个马虎眼,让他以为咱们朝东去了,这样他就更不会想到咱们又回到聚龙山。”
王兴山连连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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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带着聚龙山人马在大山莽林中转了三天,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回到聚龙山上。众山匪回到山寨,如同久别故居的人,个个喜笑颜开,好好地修整一番。
山里一些老弱病人始终留在山上,见主力安全归来,争相道喜。崔妈妈见到花未,含着眼泪上下打量,口中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
花未并没有松懈下来,虽然又回到聚龙山,但却把驻地挪到更加隐密的地方。
花未把山寨重新布署完后,已是一个月后。这一日,花未大清早起来,让小东西唤来王兴山,带着一干精壮的人去巡山。松田那次偷袭山寨,迫使聚龙山假降后,花未就再也不曾有半刻偷闲,每日早晚都要巡山一遍,观察着这一带的地形地貌。
花未骑在马上,望着远山的秋景,心中感慨万千,转眼秋天到了,丝丝凉意透过披风,让她不觉打个寒噤。与她并排骑乘的王兴山,关切的眼神睇向她,
“寨主,是不是冷了?咱们回去吧。”
轻风拂起花未的鬓发,白晰略带棕色的皮肤,在晨阳下闪着亮泽。她微眯了眼睛,眼神中透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虽然这几个月历经磨难,花未的体魄反而比过去强壮了,脸上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娇弱。
花未把手轻搭在肚腹上,那里已微微凸起,显示着孕妇的体态,不时在里面划动的小手小脚,让花未的脸上不时绽开母性最温柔的笑容。这些日子,许自强在她心目中的影像渐渐淡漠下来,那种时常萦绕心间的撕痛也越来越少了。
花未轻吐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已渐渐从那种脆弱的情感中挣脱出来,望着这毫无尽头,莽莽苍苍的大山大林,她的胸怀似是在瞬间开阔膨胀,要容纳下这整个的山河。
花未转过头向王兴山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把西马沟的山梁巡完,咱们就回去吧,那里可是进山的唯一通道。王兴山轻叹一口气,心里真是服了这个女当家,王兴山斜瞥了她一眼,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感觉她越来越像一个寨主了。
花未打马从西马沟奔过,突然,耳际传来一声低弱的呻吟,花未一怔,勒住马头回身巡看,发现路边躺着一个人,俯身向下,做着爬的姿势,但她已爬不动,伸向前的手臂不时地抖动两下,花白的头发零散地从前额披落下来。花未向这个人的身后看去,星星点点的血迹印在山路上,是这个人爬行的路迹。
花未翻身下马,走到这个人身前,王兴山等人看到,也慌忙下马跑过来,帮着花未掀过这个人的身体。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脸上布着道道伤痕,显然是她爬行时划伤的。她干裂的嘴唇不时翕动两下,正处于半昏迷状态。
小东西解下身上的水葫芦,递给花未,花未拧开葫盖儿,把手一点点洇进婆婆的口中。老婆婆喝到水后,渐渐睁开眼,无神的眼神望着身前的人。
花未见她醒了,轻声问,
“阿婆,你是哪里人,怎么会倒在这里?”
阿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干涩的眼中突地崩射出一道光芒,抓住花未的胳膊叫道,
“你……们可是聚龙山的人?快……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了!”
花未与王兴山诧异地互望一眼,不知这老婆婆的儿子遭遇了什么,花未轻言道,
“老人家,你不要着急,慢慢讲,你儿子怎么了?”
阿婆叹了一口气,又疲累地闭上眼睛,好像刚才这几句话耗掉了她最后的精力,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
“我儿子原是……聚龙山的人,叫……段四儿,日本人每天都在折磨他,快要死了……”
王兴山惊愕地瞪大眼睛,
“你儿子是段四儿?!”段四儿在山上时与王兴山交好,这次由于段四儿的出卖,聚龙山险一险被松田灭掉,如今他的母亲竟然到聚龙山来求援,这让人情何以堪?
大家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说话。段四儿母亲无神的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用最后的力气蜷起身,跪到了地上,
“我儿子为了救我……,做了对不起聚龙山的事,段四儿有负山寨的众英雄,他死一千回都应该,可我这个做娘的舍不得他死啊,只要你们能救出他,我老婆子情愿做牛做马赎我儿子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