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修课只有半天,到时候吴名就又要更换教室。
下午是物性课,这是迄今为止吴名所接触到的真正有实用价值的一门学科。
物性包括生物学与材料学,换言之就是万物性能之意。这是研发系的必修,战斗系少有人报名,吴名算是一个典型。
物性老师萧庭佑年纪不大潇洒有型,讲起课来绘声绘色,深入浅出。众学员听得兴致盎然,不停举手提问,学习氛围可见一斑。
受大气氛的影响,吴名也在聚精会神地听讲。
他对材料学基本上属于白痴,但对生物学还有一定的了解,曾经光顾过的丛林就是他的大课堂。
“知道恶蚀虫能长到多大吗?”萧庭佑在讲授中不时地穿插着提问。
“一百米!”
“八十米!”
“五十米!”
“一百二十米”
“是一百五十米。没有人喜欢短小。”萧庭佑一语双关,风趣地解释道,众学员论男女心领神会,会意一笑。
吴名听在耳中,皱了皱眉。他见过的恶蚀虫,最小的有三十米,最大的超过三百米,与萧庭佑的说法出入较大。
“知道恶蚀幼虫都靠什么补充养分吗?”萧庭佑讲的兴起,“它们只吃电树的叶子。”
一声惊咦钻进了萧庭佑的耳朵,他的眉毛皱了皱。这声惊咦所代表的置疑和不解让他不认为这是一个礼貌的举动,虽然他知道这一定是某位同学的无心之举,因为这么小的声音绝不是故意捣乱。事实上,若非自己拥有三阶的超听觉,他都不可能听见。可是,既然他听见了,又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是谁,他就不能不过问。
“戴帽子的那位同学,请你站起来。”
吴名一怔,快速发动了检测,身子却如约站了起来。他的检测现在已控制得异常纯熟,等到完全站直时他已发现了萧庭佑的三阶超听觉能力。
他暗自摇了摇头,他一直想低调,却总有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这位同学?”萧庭佑很有风度,他并没有要求吴名揭下帽子。
“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你或许应该向我们大家说明一下刚才你发出惊咦声的原因,这样大家才能知道如何帮助你。”
原本有些疑惑的其他学员此时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脸色开始变得精彩起来,大家都显得很兴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在等待,充满疑问,还有好奇,更多的是不屑。
“我只是觉得,恶蚀虫只吃电树叶子,以它惊人的繁殖速度,怎么能够活到现在?”这句话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电树很稀少,恶蚀虫却很多,这是文盲都知道的常识。
萧庭佑在讲台上足足沉默了半分钟,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名。”
萧庭佑嘴巴一动一动的,默念了几遍吴名的名字,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课程讲错了?”他的口吻已经有些不善。
吴名不答。
“让我来换个说法,”萧庭佑的语声变得更为严厉,对自己所擅长领域的不容侵犯的强势一览无遗,“你认为,电树叶不够恶蚀虫吃,也就是说,恶蚀虫还有其它的替代食物,那你说,是什么?”
整间教室都在议论、指责,矛头全部指向了吴名。
开始有些意志不坚定者还对吴名抱有一丝期待,现在也瞬间倒戈,诚然,萧庭佑的气场无比强大。
看着沉默中的吴名,萧庭佑不无讥讽地说道:“你说,恶蚀虫还会吃什么呢?”
“我不知道。”吴名径直坐了下来,他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了了之。
可是萧庭佑并不给他机会,他厉声喝道:“你这是存心捣乱,给我滚出去。”
教室开始炸锅,各种各样的不屑话语像箭一样射在吴名的脊梁上,他浑若不闻,站起身子,迈开精确的脚步,以他独有的缓慢节奏朝门外走去。
“出风头也该动点脑筋,愚蠢的家伙,连畜生都不如。”教室的后排有人在辱骂,声音尖厉,吴名的身子骤然停住,他望向了后排。
一个英俊的青年昂着头,正鄙夷地看着他,神情不乏挑衅意味。
青年属于那种过目难忘的人,并不仅仅因为相貌,还有他那只鲜红的嘴唇略有些歪斜。
吴名伸出了左手食指,遥遥地指向歪嘴青年,深沉的灰色长袖与孤独的手指,还有灰色连衣帽的阴沉融为一体,让他身上散发着某种黑暗的气息。
学员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宽大的帽檐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这种感觉增强了他的气势,所有人都感觉很不舒服。
“诺兰说得很对,吴名同学,要有风度。”从知道了吴名的姓名,确认了他不是什么名流子弟之后,萧庭佑无时不注意的形象以及刻意营造的潇洒和修养统统不见了。
吴名停在了讲台前沿,凝视着萧庭佑,说道:“恶蚀虫吃硅树的枝叶。”
吴名字语铿锵,压住了教室的喧闹,清晰有力地讲完了他所知道的事情。
萧庭佑愣住了。
吴名说的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但是他的话从逻辑上分析是有着很强可能性的。恶蚀虫依靠电能维持生命,硅树虽然不如电树可以直接导电,但吸食硅树叶后恶蚀虫的身体充满大量的硅元素,经自然光照后可以在体内形成电流回路。
而这个答案最符合逻辑的一点在于,硅树遍布全球,电树却濒临绝种。如果据此反推理,恶蚀虫也应该濒临绝种,可是事实完全相反。
“该死的,恶蚀虫又进化了。一定是最近两年的事,这破教材,太他妈过时了。”萧庭佑在心中暗骂着。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歪嘴青年诺兰讥笑着问道,身旁数个类似马仔的青年也随之附和着。
萧庭佑本来想岔开话题,见此,又停止了举动,只是等着吴名的回答。
“我见过!”
教室忽然完全安静下来,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每个人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丛林的可怕程度,无异于面临一支能力者武装。在这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人类想要进入丛林,只有无上的勇气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高强的能力,和一点运气,才能拥有活着走出丛林的砝码。
以吴名的实力并不足以在丛林生存,甚至全身而退的可能性都没有。但是,他的确进去了,还不止一次。尽管他没有进入变种生物密集的丛林深处,但这份勇气仍非常人可以想象。
“我见过!”吴名的声音还在教室里回荡,那个叫诺兰的歪嘴青年,冷哼了一声,不齿地说道:“就凭他也能进丛林……”
萧庭佑的磁性声音,得体的口吻,还有那久经训练的抑扬顿挫再度从身后传来:“恶蚀虫的问题我们下来再探讨,同学们不要学他不尊重老师,下面,我来讲讲食人树……”
吴名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闲逛,他需要通过行走让自己平静下来。
校园的一隅,几个高年级学员正在欺负一个低年级学员。“这个月的孝敬该交了。”
“各位老大,最近手头紧,宽限几天行不,家里的钱还没汇过来。”
“你小子泡妞就有钱,我看你皮痒欠抽。”
拳脚声响起……
另一处,一对恋人正逃课上演的野外激情。
“这里没人,放心吧。”一个男的边说边脱衣服。
“我怕有人路过,我们还是在飞行车上去做吧。”另一个男的有些腼腆。
不雅的引人联想的声音响起……
吴名充耳不闻,依然漫无目的的行走。向前,若有阻隔顺势避开,若有弯道直接变向……不为别的,只为等待时间从脚下流走。
在丛林中的一些回忆正在刺激着他。
他摸了摸腹部,那里有一道深达寸许,长约一尺,拇指粗细的伤口,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的肠子从中滚落出来,捂着肠子到处找针线,最后粗手粗脚将伤口缝合的情形。至今,天气偶有剧变时伤口还有着隐隐的发痒发痛。
他伸出左手,轻轻抓住了自己的右臂,轻轻地抚摸着某一处。那里有一道从肱二头肌穿过整个肱三头肌的贯穿伤,脱下衣服就能看见狰狞发亮的结缔组织。那是一根奇怪的似有简单思想的植物藤条给他留下的,藤条很细,还没有小指粗,可是它的力量之强大远非十个吴名可比……
他长舒一口气,要是那根藤条有毒的话……
与另一些事情相比,丛林的危险却显得有些美好了。
贫民区,混乱区域,荒野,和谐地方长期上演抢劫、虐杀、甚至吃人肉等罪恶,他没有做过,但并不等于没有见过……事实上,一直以来他总是袖手旁观无所作为。
这与正义感无关,这是由实力所决定的识时务。
至于遇见唐莉的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做出积极反应,一切纯属巧合,如果他判断完全没有战胜那帮暴徒的可能性,都将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许许多多残酷的血腥画面漂浮在空中,格外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压得他有些窒息。
所谓的正义感脆弱得更像是文人们的玩物,从某种角度看去,能力的缺乏……根本就是可耻的。
回忆猛于虎,咬噬着他的神经……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回头看的乐观人士。事实上,虽然他仍然乐观,但当当幕幕的往事如风般飘回,他才发现,人,注定摆脱不了回忆。
回忆,根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割舍,也割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