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空繁星闪烁,璀璨星辰熠熠生辉,如墨般的夜色笼罩,上千个白色毡包安静地点缀在青色草原上。灯火掩映中,一队队骑马的匈奴人身形穿梭,在外围小心地巡视着。
这是五原,匈奴人的王庭。
深夜的时候,突然刮起了阵风,“扑扑”打着毡帐,搅得几个起夜方便的匈奴人一阵低骂。
此时整个王庭最中间,象征着匈奴王的王旗后,那顶大型的王帐中,却是一片异样的宁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王帐中,烛火静静地燃烧,发出嘶嘶的声响,丝毫不被外界的夜风侵扰到。一个苍老的人影正沉默地坐在上首的王位中,满是皱纹的脸庞看不出几分情绪,老眼微眯,已经显现出了几分暗淡浑浊。这正是匈奴现任单于,羌渠单于。
在其前方,一个年轻人伏地而拜,垂下的头颅遮掩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只是看他那一身华服,却知道这人身份不低。
“起来吧。我的儿子。”羌渠开口道,语调中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时,整个王帐中除了羌渠便只有那个年轻人,羌渠说话的对象也就是他了。
闻言,那年轻人这才抬起头,露出那张普通的脸庞,只是在烛火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沉不定。
羌渠有二子,分别是右贤王於夫罗,以及左贤王呼厨泉。呼厨泉身材近九尺,体态强壮,面容粗犷,而於夫罗却是相貌普通,没有什么出奇。此时在这里的便是右贤王於夫罗。
於夫罗虽然抬起了头,却没有站起,而是望着羌渠,出言道:“父亲,我大匈奴自冒顿单于后,便东征西讨,逐月氏,降楼兰,成为草原的王者。哪怕是汉朝数次出兵征讨,我大匈奴又何时真正败过?依旧挺立于北方草原!只是时运不济,让鲜卑趁我族虚弱时坐大。可是,全族上下又有谁心服过?所有族人都知道一点,匈奴才是草原真正的王者!”
於夫罗深深吸了口气,平减了脸颊上由于激动而浮起的红色,这才继续沉声说道:“父亲,如今和连死,轲比能趁机分裂出中部鲜卑,在代郡、上谷一代自立为王,步度根此时所能掌控的不过是云中三郡。鲜卑实力早已比不上昔日檀石槐之时,哪怕是和连在位时都要比现在的鲜卑强大!”
“父亲,决定吧,告诉天下,匈奴人才是草原的王!”於夫罗声音切切,满怀期望地恳求道。
羌渠静静地听着,满脸的皱纹没有过一丝颤动,长久沉默后,望着於夫罗不甘的面容,羌渠摇了摇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换来了一声沉默的叹息。
“父亲!”於夫罗撑地的双手拽紧成拳,头颅高扬,不甘地喊道。
羌渠摆了摆手,道:“以匈奴现在的实力,就连轲比能都打不过,如何能夺回草原?你回去吧。”
“父亲,我们不需要和他们强硬对抗,只要能挑拨步度根与轲比能,让他们二人大战一场,互伤元气,我们再伺机而动,便有机会渔翁得利!”於夫罗依旧伏在地上,急切地劝说道。
听到於夫罗的分析,羌渠的脸上不由闪过了几分凝重,就连暗淡的眼神在此刻都突然迸发出了丝精光。但一想到如今自己部落的实力,精光却以更快的速度消隐了下去。在这一刻,衰老与不自信战胜了一切欲望与渴求。似乎不忍于於夫罗的恳求,羌渠微微侧过脸,淡漠道:“以现在匈奴的实力,五原足够了。”
“但是……”
“不用再说了,你下去吧。”羌渠打断了於夫罗,右手轻轻揉过双眼。人老了,果然连精力都不行了啊。
“是。”於夫罗低下头,沉默地站起,却没有转身离开。在火光掩映下,年轻的面容扭曲挣扎,似乎在做着一件极为困难而痛苦的决定。
见到於夫罗如此,羌渠心中微微一叹,并没有多说。他的两个儿子中,於夫罗年纪最大,心思也最多,而呼厨泉却年少莽撞,他平时也是将於夫罗当做自己的继承者对待的。
“来人。”羌渠高声喊道,声音在王帐中回荡,却似乎传不出这层阻隔,召唤不来侍女服侍他休息。
羌渠泛白的眉头紧蹙在一起,虽然侍女之前被自己屏退下了,但也不该退得太远,一声呼喊绝对能唤来,可是为何?
羌渠终于感觉到气氛中的怪异,转头看向王帐中间,低着头,沉默地一动不动的於夫罗,老眼微眯,沉声道:“是你将他们都退下的吗?”
於夫罗没有回话,只是突然之间抬起了头,望向羌渠,祈求般地喊道:“父亲,我不想那样做!”
“我也不想那样做!”羌渠突然大声吼道,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良久,这才继续道:“为了匈奴,我不能轻易犯险!”
“对不起,父亲。”最后的恳求失败,於夫罗的脸色一片淡漠,再也不见先前的激动与祈求,轻轻拍了拍手,王帐突然被挑起,六个强壮的匈奴人带刀而入,直接包围住了王座上的羌渠。
“你只有杀了我,自立单于,否则若只是囚禁我,我便依旧会阻止你。”羌渠平淡地说道,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我会这般做的。”於夫罗微微低头,似乎不敢面对羌渠的眼神。
“你准备如何说服其他部落,以及你的弟弟,让他们支持你?”羌渠继续说道。
“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利益,那些部落迟早都会支持我,而呼厨泉,”於夫罗顿了顿,道:“我不会伤害他的。”
“是吗?我会在天上看着,看你带领匈奴,走向你的那个胜利。”羌渠平淡地笑了笑,右手举起,再次微微揉过双眼,叹息道:“我果然是老了。”
说到这,揉着双眼的手却突然垂下,其后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闭上。
“王,老单于,去了。”一个匈奴人突然说道。
於夫罗这才抬起头,羌渠的左手中有一柄匕首,插在胸前,滴着血。
於夫罗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招手屏退了六个匈奴人,等到王帐中再次安静下来后,於夫罗突然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我栾提于夫罗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定带领匈奴崛起,成为草原之王!”
发完誓,於夫罗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王帐,夜空的照耀下,他的眉宇间也似乎多了一分浓重不散的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