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日月,今朝乾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吴诩奶奶的童音读来,说不出的好听。只是一如既往晦暗难明的佛偈,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有了之前的经验,也便不以为意起来,只有刚来的吴诩,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缠着憨山大师,耍无赖一般不断嚷着要他讲解一二。
德清和尚德高望重,学究天人不假,只是论语佛经,也没有教他怎么哄耍无赖的孩子的。碰上吴诩这样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的小娃娃,一时间竟无计可施。实在被缠得无法,只好连喧佛号,转移话题道:“小施主可想看自己的判词?”
吴诩转了下眼珠,带着孩子特有的狡黠说:“看完以后,和尚大师还跟我解释什么意思吗?”
德清未料到这小娃娃竟是如此难缠,老脸一时满是窘迫,破天荒地看向众人求助起来,一旁徐渭哈哈笑道:“诩儿,你就别为难大师了。”
吴诩一脸委屈地说:“诩儿哪里为难大师了。徐伯伯不是教导诩儿,但有不解,可以问师长解惑的吗?憨山大师满腹经纶,难道还不能教导诩儿吗?”
徐渭也一时语塞。其余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好笑。顾绛为人厚道,有心出言劝回吴诩,只是自忖这小鬼未必会给自己面子,得找个能降服这混世小魔王的才好。转着这般念头,顾绛和徐渭,竟同时转头望向了一旁的左镡。
左镡也是老实厚道之人,此刻憨山大师被吴诩逼得满头大汗,他也心中不忍。只是吴诩平日胡闹惯了的,众人尽都宠溺他,而自己限于身份,这般场合,也不便随便开口。这下看到徐渭朝自己看来的目光,心下有数,开口劝阻道:“诩儿,大师不愿意说,你就不要难为大师了。”
吴诩向来我行我素,只有左镡的话听得进一二。此时闻言,也很给面子地停了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看自己的批词。
憨山德清赶紧提起竹杖写了起来。吴诩依旧凑在一旁,用他软软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诵了出来。
“国出祥瑞,可安天下。紫薇末路,潜龙结庐。四足而鼎,群雄手束。”
吴诩抬起头道:“和尚大师,这是赠予诩儿的偈语吗?”
德清不言语,手执竹杖又比划了几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放了下来,道:“只得一半。贫僧才疏学浅,写不出下半阙。惭愧惭愧。”
众人闻言,尽都觉得惊异。徐渭毕竟老成持重,哈哈摆手笑道:“大师只写得出来一半,说明诩儿命格贵不可言啊。哈哈哈哈哈。既然此间事了,还请嵝山先生为小儿主持弱冠之礼。”
嘴上说着话,徐渭心里却也在起着计较。这次的诗会本是为爱子徐子宁扬名所办,名为诗会,实为弱冠礼。在场两位重量级的嘉宾,更是非财帛所能延请得动。自己这番费尽心思,苦心筹划,却偏偏一波三折。先是大量湖南士人,岳麗书生慕吴道行之名前来与会,使得本来大部分与徐家有旧的江南文士控制不了局面。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但自己那宝贝儿子偏偏又是孤傲高绝的性子,不屑靠哄抬手段去争那个作序资格,非要靠自己文章本事。若说学问文章,子宁倒确实是个惊采绝艳的,因此他老子也便随他去了,靠真本事去争个头筹也好,免得以后有人诟病。可没曾想,又来了一个岳麗首徒王夫之。这下局面可算是完全超出控制。
好在徐渭也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尽管之前苦心筹划尽数无用。可眼前这几个年轻人,俱都俊彦。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子宁能与他们交好,以后漫漫人生路上,多是帮得上忙的时候;却是比那个什么作序,少年才子之类的虚名有用多了。他自己年事已高,虽说眼下还算康健,还能护得他儿子,但终究不会长久。
子宁吾儿,你空有满腹经纶,却是不通世情,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诩儿、左镡虽然与你情同手足,可毕竟年幼。若是你能有几个性情敦厚,世事通透的朋友帮持,我也可以放心许多。
心中虽然转着这样的念头,只是自己儿子那恃才傲物的性子,徐渭还是清楚的。知道不能指望这臭小子会自己去结交人家。无奈只好越俎代庖。只是他身为长辈,也不好直接开口,索性提议先开始弱冠礼,再徐徐图之。
吴道行闻言正自颔首,忽的一旁一声惊呼,竟是小吴诩又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恰好倒在一旁德清大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