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天气异常好,他们喜欢在山里收集树种和野果,再漫无目的地散步,回到部落时天总是已经全黑。这天,他们又正是晚饭时间踏入部落,两个不会做饭的人,又准备惯例到别家去蹭饭。
然而一路经过每户房屋,他们才发现到不对。所有的窗户都暗着,没有点灯,也没有平时喧闹的人声,每扇屋门都大开着,像是一个个黑洞洞的口子对着他们。
全部族人,都好像消失在空气中一般。两人立刻警惕起来,丢下手里的野果树种。他拉起她的手,两人放低脚步,一路来到部落中央空地。猛然间,无数火把自周围亮起,灼了他们的眼,两人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直到适应这光度后才缓缓放下手。四周,那些举着火把的人穿着他们熟悉的短装,腰间是青铜佩剑,无数双视线在火把后盯着他们。其中,有一道视线最为冷冽,寒彻入骨。
他自士兵们的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似走在她心上。
原本长至腰际的褐色头发如今已削短至肩头,薄贴服顺。前额的暗银头饰依然,深蓝眼瞳却比两年前更加犀利冷酷,仿佛是终于逮到猎物的野兽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渐闪出吞噬的光。
“好久不见了,我的两位参政祭司!”视线下移,停顿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瞳底冷光一闪。随着他一个手势,又一队士兵自火把圈外现身,他们拉紧手中的弓箭,每一支都瞄准了他们。
“不想变成箭靶就不要多做挣扎,这两年时间,我的耐心已不如从前了。”他死死盯着她,“司珞安,我早就说过,你逃不了!”
十郢流一惊,顿时从他掠夺的目光里看到了他对司珞安的欲望!
汉谟拉比是冲她来的!
收紧掌心的手,他跨前一步将她拉去身后,“陛下,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非常荣幸。但是,现在我们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恐怕无法再待在陛下身边为陛下效力了!”
“是吗?”他拢起眉头,在火光中一步步朝他们走去,“还记得你们第一次去到巴比伦,我对你们的说的话吗?如果不记得,我不介意提醒你们一次。”他在他们面前站定,“你们将终生为巴比伦的荣耀和兴盛努力。而我便是你们的唯一国君!你们的一生,都早已承诺奉献给我!就像这个部落的族人,欺瞒的背叛,只会为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在褐发王者宣告他权势的同时,司珞安自不远处火光后察觉到一抹熟悉的娇美身姿,对方穿着华贵的拖曳长裙。霎时,她像被闪电击中一般。
那人是塔依拉。她心里发凉,突然意识某些事情的负面。
“不关族人的事!”她自十郢流背后走出,“无论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与族人无关!过度听信女人的话会让你失去王者应有的睿智。”她的视线越过汉谟拉比,投向塔依拉,对方颤了颤身体,脸色苍白。
汉谟拉比的脸色在火光中明暗不定,突然间,他伸手拽过面前的女人,手指紧紧掐入她手臂,“你真的一定要惹怒我吗?”嗓音带着冷冽的寒意,他的眼瞳似要把她整个吞下。
“这正是我的目的所在!”手比话语快,司珞安手一扬,一把短小的匕首飞速脱鞘,只是瞬间,利刃已搭上他的脖子。她这才缓了缓气,在士兵们失措的惊呼中淡淡一笑,“这把匕首是为你准备的,自两年前那次之后,对于被你击败这点我一直都很不甘心。所以,汉谟拉比,这次你注定要输给我!”
十郢流上前,与她一左一右挟持住他,喝开士兵们,朝部落后的山麓退去。
“怎么,不顾那些族人的安危了?”汉谟拉比不怒反笑,似对于脖子上的匕首完全不在意。
“那些是你的民众,是阿摩利人的原始族人,你会杀了他们?你不怕祭司和贵族们找你算账?”司珞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以为来一句灭顶之灾我就会相信你的话?真要灭,在我们回部落前,这里就已经是一片血海了!”她和十郢流拖着他往山上而去,敌众我寡,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逃脱只有利用地形。森林平原那一头路途太平坦,即使他们能逃,士兵也会很快追上,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翻越山麓。
上山的路本来就不太好走,加上又是夜里,云层挡得月暗无光,再拖一个身高少说也要一米八几的家伙,两人走得不堪疲劳。
攀上山腰后,山下的火把依然隐隐能见,王被挟持,那些士兵都不敢轻易乱动,即使有几队士兵追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举着火把,只是摸索着前进。山麓间寂静森然,四处都是树影重重,偶尔一阵风才发出声响。
随着峰顶的遥遥在望,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一抹冷笑正自王者的唇边缓缓泛开、延伸。
他们,果然落入了圈套。
他们不会知道,在峰顶的阴影里,埋伏着他二十多个最精锐的士兵。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强手,无须他的指挥就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处理好所有危机场面。
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他知道司珞安很聪明,所以早就先多安排了一步。情势,就如同汉谟拉比预计的一般,在他们踏上峰顶的那一刻出现逆转。一道敏捷而迅猛的身影在电光火石间突袭了他们,司珞安一惊,再想用匕首挟持住汉谟拉比却已晚了。
突袭她的男子一头金发散在背上,两年未见,他的脸颊越发消瘦,湛碧色的瞳底,除了无法明辨的深邃,还带着几分漠然冷意。
“伊恩?”在汉谟拉比脱困的瞬间,司珞安低呼出声。只是两年,这个男人的身手却是愈加进步了,每一个攻击都利落干脆不留任何余地。想来这段漫长的征战岁月里,他跟在那个王者的身边,终是抛弃了个性里最后那些柔软善良。
“好久不见,司珞安。”他低低回了一句,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说话的同时,他指挥着身后的其他士兵,从三面包抄他们。
司珞安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得捏着匕首,与十郢流一起慢慢后退。
汉谟拉比接过伊恩递上的青铜佩剑,朝紫发女人投去深意的一瞥,“怎样,谁注定败给谁?”
“你这变态!”司珞安握紧手里的匕首欲冲上前,被十郢流一把拦下,他拍拍她肩膀,“别冲动,虽然他的确很欠扁,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知道。”司珞安叹口气,“不过这家伙为什么非这个时候来?我们晚饭都还没吃……”十郢流无奈地看她一眼,“你也稍微认真一点好不好?现在是逃命……”
“肚子太饿认真不起来!”
他一晕,差点没站稳,“你以前每次都是以这个态度完成昂教授给的任务的?”
“差不多吧,不过那些还有意思一点,起码手指一动就有一艘宇宙飞船爆炸,不然就是驾驶飞船在小行星带中超速飞行,看着身后的追兵一个个傻瓜似的自动撞上小行星毁掉,再不然拿着微子光束枪打贴身战也好啊——对了,就像在水晶厅的那次,起码战况还算激烈……”
“……”他终于开始有些明白默翰德雅那些人为什么对她避而远之了,任何一件事有果必有因。
“现在又饿又累,还要被一个变态盯着看,你说我心情能舒畅起来吗?”
“……”再晕,“你觉得对敌的时候战况激烈心情才会舒畅?”
她慎重点头,“不然对战来干吗?”话到此,他们两个也已退到峰顶的最高处,往左看,是一大片缓坡,坡下是为称为禁地的山腰,平静的湖面在夜幕下散发着诡异的黯淡色泽。右边不远处是悬崖峭壁,下面是不见底的深邃沟壑。
去传说中所谓的禁地,应该比直接从悬崖上跳下去好要吧。司珞安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无奈地叹息。
“以前有接受过这种坡度和高度滚落的模拟练习么?”她拍拍十郢流的手臂悄声问,眼底是淡淡的决然。
“……让我先目测下算几个安全数值。”这女人真是疯狂。
那种眼神!汉谟拉比心头一惊,他顿时回忆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每次当她被逼上绝路时,从来都没有想过投降。在树林的那一次,她独自面对他的常备军,然后在他的王宫,她宁愿自窗台上跳下。而现在,难道她又要再做一次惊世骇俗的事?
“快点围住他们,不要让她跳下去!”他朝士兵大喝,他们匆忙冲上前。
发现十郢流还在望着坡度计算,她心一横,揪着他跃下山坡。
“哇啊——”凄惨的呼声,他的安全数值才算到一半啊!这女人,真是什么都敢做。天,好疼!看似缓和的坡道在真正一路滚下去之后才发现有多可怕,他这条命看来早晚要断送在这个女人手里!
不到片刻,那片漆黑的缓坡已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汉谟拉比站在峰顶,众多情绪在他心里交杂成一片,愤怒、失望、震惊以及难以否认的嫉妒!
“陛下!那片山腰是部落一直以来传说中的禁地,下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伊恩语态依然平静,然而瞳底却透出某些不协调的焦虑。
“回不来?”好一个回不来!真是讽刺,他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她,所想要获得的并不是“回不来”这三个字!
他要的人,哪怕是去到地狱也要追回来!
脸庞散发出冷凝气息,他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她在做梦。
她这样觉得,是因为她看到了不会在现实中出现的人。梦里,少年轻柔地抱起她,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她的手臂似乎断了,钻心的疼。少年在流泪,低泣声断断续续没有停过。她想开口让他别哭,但是只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渐渐地,象牙色泪颜随着黎明光雾的出现而模糊,当她用尽力气恢复意识后,才发现少年根本不存在。
她身处大片翠绿的草地,草地上方是他们昨日滚落的密林坡地,草地另一头,是一面如镜幽湖。此刻东方天幕发出蒙蒙微光,一层轻薄水雾笼罩在湖面上方,湖面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望去葱郁青翠,深幽而森然。
“怎么样?”身旁,十郢流扶起她半个身子,“有哪里痛吗?”
“还好。”她动了动手脚,均没有受伤,果然,刚才她是在做梦,“你呢?”
“没,我很好。”昨晚叫得太惨烈,他总觉得有点丢脸,语气自然不觉夸张起来,“那点高度对我来说小意思!”
视线一触及面前的男人,她不禁失笑。他黑发微乱,浑身上下沾满了青草屑和树叶,优雅的脸孔上全是沾到的泥土,尤其鼻尖处一块污迹更是显目。但他却丝毫未觉自己的异状,还眉头深锁,紧抿傲然双唇,看上去有说不出的滑稽。
“你笑什么?”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直到司珞安示意他去湖边照一下,他才下意识地拿手背蹭了蹭脸——一手背的灰尘,“你怎么不早点说?”真是尴尬得可以,“脸上都是?”
司珞安点点,还指指他的头发。
他无奈地一拍额头,朝湖边走去。
暗默的清晨,表面何其的平静,这个山腰四周除了轻微的鸟啼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诡异。汉谟拉比的军队就在那个山坡之上,残暴如他,为什么没有追来?
司珞安缓缓落下笑容,将视线转向身后的密林坡地。她总感觉,在那片密林里似乎有视线在看她,加上滚落山坡之后,她的心一直很不平稳。总觉得,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
太阳一点点自光雾蒙蒙的深色天空攀升,四周渐渐亮起来,天空的颜色由深灰转淡,先是迷蒙的白,然后又一丝丝染上浅蓝。碎金般的微微流光,铺洒在如镜湖面,太阳的热气很快就消散了那层轻薄水雾。
光芒,令原本暗默一片的草地以及远处的群山都一一通透起来,清晨的山腰美丽而深幽,由于后方密林坡地的遮挡,整个山腰被光分成两块,光影相连,带着山峦的神秘,撞击着她的心。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狠狠的,一下一下,非常快。
她环视四周,平滑的草地,浓密的森林,起伏的山麓,如镜的湖泊……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她的心跳无法抑制?十郢流就在不远处的湖边清洗脸孔,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到汉谟拉比的追兵,也听不见他跋扈的声响!她一遍遍地仔细去看去听,几乎调用了全部心神,但始终都感觉不到任何异状!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突然恐慌成这样?
她拽着胸口的衣服,一步步朝湖面走去。对了,这个湖和这个山腰都是部落族人口中的禁地,难道这个传说是真的?来到这里的人,最后都会被某个神秘力量给带走,再也回不去?可是,这种无稽的事要她怎么相信。
密林层层树木之后,有一道目光悄悄探着,目光轻柔和缓充满了忧伤与期待,却又极力克制着什么。少年静静看着那一端的纤长身影,美丽的脸孔逐渐放柔。现在对他来说,哪怕只是这样远远看着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了。也许真的要到这种地步,才会懂得不贪心。司珞安,属于谁都可以,对谁笑都可以,他是会心痛,但比起看不见她,这些痛苦根本不算什么。他原本以为一走了之就可以终结,哪知走了之后才发现是痛苦的开始。于是,他又回来了,在走了十天之后,在一个人寂寞孤单了十天之后他早就已回来这里,只是,她并不知道。
他明白她看见他,一定会生气不开心,所以他一直避着她,总是站在可以看到她,她却看不到自己——距离她最近亦是最远的地方。
这样远远望去,湖边晨曦光影中的她很美,尽管身上的衣衫破损不堪,但清风拂过轻薄裙摆却带着无可言喻的飘逸动人。
那头淡紫色的发,很长,纤细发梢在风里划着柔和曲线。
一切都是和谐而自然的,风里有甜甜花香、青草香,水气弥漫着……他阖上眼,静静地感受,侧耳倾听。
骤然间,有一股浓郁而剧烈的异样渗入原本自然和谐的一切传送到他的感官。
浅蓝色眼瞳瞬间睁开,带着逐渐升腾的戾气,将视线投向密林坡地的上方。目光,在那一刻穿透了一切,落到遥遥上方。那是——少年的瞳孔急剧收缩,他回头看着湖边晨曦笼罩下的司珞安,顿时明白了上方那人的目的所在。
司珞安!他慌忙甩开脚步,朝湖边冲去。背上的羽翼,就当是最后一次祈求,请展开吧,他需要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的司珞安!
听到背后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司珞安猛然回头,却见少年朝她奔来。
“琉、琉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么真实而清晰的面容身形,的确就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少年,她顿时发现到他眼底的恐慌。
他在朝她大喊:“司珞安!快离开那里,司珞安——”风,开始卷动,他的黑色长发飞扬在晨曦的光影里,那双巨大的羽翼骤然自他背上展开,羽翼带动风,带着他腾空而起,一瞬间就跃到她面前,那是美丽而诡异的画面,那个少年的脸庞突然就近在咫尺。
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住,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为什么站着不离开?”
为什么不离开?她要怎么回答,告诉他因为看到他,心中太惊讶太错愕,还是太惊喜太激动?她该怎么说,说她这几个月有多思念他,说她根本就无法听从理智去忘记他?
说她直到再见到他的脸,才明白少年于她有多重要!她几乎就在一瞬间推翻了自己过去全部的想法,原则理智判断思维……那些对他造成伤害的一切想法,她就在这一秒钟内狠狠抛却!
琉拉,这个少年。
或许什么都不要想,只有紧紧抓住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什么都不想,只想着他,只想着他。
利器划破长空,带着奔腾气势,夹杂着那一头的怒气狠狠而来。
她只感觉少年的身体震了震,浅蓝瞳底泛出凄美的光,他松手推开她,非常的用力,仿佛不这样用力,他就会立刻失去她。
她低头,听到了利器刺入他体内的闷钝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气势,在贯穿了少年的身体后仍直冲她的腹部——血,刹那间涌出,自她的体内,流到那支极细的利箭上,血丝一缕缕缠上利箭,朝他的伤口漫去。
少年看着她,眼底是沉沉的痛,他还是让她受伤流血了。
自利箭上漫延而来的鲜血,悄然无声地渗到他的伤口处,原本不会流血的他竟在那一刻自伤口迸出鲜血!少年的身体再度震了震,接着无力地软下来。
通红通红的血色,如一万年后月亮的颜色。一些破碎的遥远的画面,源源不断自他脑中浮现,仿佛突然决堤的河流,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肆意奔腾。
——冰冷的封闭空间,他绝望而悲凉地躲在角落中,找不到任何活着的理由,生命还要继续下去吗?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那是,那些是谁的注视,带着厌恶和惊恐。是的,那些人,既怕他又恨他,他们要杀掉他,不惜一切代价杀掉他……鲜血,全部都是鲜血……
——沉睡吧……有人在对他说话,而他已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但入耳的话语却清晰无比:艾尔米亚,沉睡去吧,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会再度醒来,希望你敛起此刻满腔的憎恨,获得新生。所以,忘记一切吧,让记忆恢复成最初的空白,去等待那个可以给你温暖,让你不再孤单的人出现……到那时,你会更加强大,你会成为艾尔米亚族人在地球上最后的血脉……艾尔米亚,希望你可以幸福……
……
他双手握着贯穿身体的利箭,在司珞安的目光中缓缓跪倒。身体上的痛楚,突然重新开始流动的血液之痛,都敌不过内心深处遥远黑暗冰冷记忆的痛,那是只一个画面便可让他窒息的过去,被抛弃遭背叛的过去。
画面,由分崩的碎片一点点地拼合起来,戾气在他体内流转,刹那间就要破体而出。柔软冰凉的手带着颤抖握住了他的手,司珞安跪在他面前,琉璃眼瞳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错愕、迷乱、悲伤、绝望,还有泪水。
“琉、琉拉……”她从不知道,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会让她如此痛苦,“琉拉,琉拉……”
对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一万年后的未来,当他感受到冰层外界温热的气息时,他再度复活了。忘记过去,忘记一切黑暗寒冷痛苦,然后重生。司珞安,是个很温柔的人,其实他早就知道——从他尚未从冰块内复苏时便已经能感受到。
他是艾尔米亚族人在地球上最后的血脉。那个人告诉他,他这一生只能给一人自己的羽毛。在那之后,对方就代表了自己一生的归依,同时,性别会因对方而慢慢确定,两者将成为至死都无法根断的联系体。
当时,记忆尚未恢复的他,只是下意识给了他最爱最爱的司珞安他的承诺——他一生只给一次只给一人的黑羽。然而,无论他或是她,在当初都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司珞安并不明白,如果不是她真心的接受,那根黑羽是不会消失在她掌心的。所以,她也并不明白,对于那个少年,她早在两年前就已与他成为相互牵扯的联系体,终其这一生,他们都会彼此相爱。
但是,那个人也是说过,背叛黑羽,会遭受惩罚。
是的,他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接触到她的鲜血之后,他原本凝结的血液会重新开始流动,这是因为,他替她背负了这个惩罚。
也许那个人不会想到,他会为抛弃了自己的爱人,甘愿牺牲自己。
“司珞安……还好你流的血不多……”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轻触她的脸颊,那手上不知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没事了……司珞安,放心……你不会有事了,黑羽的惩罚——只有一次,能逃过以后就不会再有事了。抱歉,一直都没有听你的话,一直都任性着去要求你的回应……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结束了……抱歉,司珞安,司珞安……”柔软的唇吃力地吐出话语,他勉强牵起笑,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她惶恐地为他擦去,但更多的鲜血流了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虚弱得就像狂风中的树叶,终于撑不住,轻轻靠向她。
她搂紧他,但是手上却触到湿漉的鲜血,那是他为她而流的鲜血。
恍然中,她似乎回到两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一片在河岸旁的湛蓝澄空,而他就站在她的面前,轻轻笑着,那笑容如花朵般柔美。他说,在琉拉死去之前,一定会永远陪在司珞安的身边……
琉拉……
心,突然间好像失去了一般,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便已抽离了她的身体。琉拉会死,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少年会死!
黑色的羽翼缓慢而无力地垂下来,但他却努力着让它们包围住他们两个。
“司珞安……”他低低地唤着,声音逐渐飘远了去。
“琉拉。”她紧紧抱住他。那双曾经令她反感和厌恶过的羽翼,现在她却一遍遍地请求它紧紧包围着她不要松开……
琉拉——真的想知道,在他羽翼的背后深藏着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就告诉过她,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去正视。
羽翼的背后是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