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生从账房出来,穿过了前院的垂花门,从角门出了府,奔着自家走去。去年他成亲后,便从府里搬了出去,在旁边赁了个小院子。他推开家门,看见媳妇桃香正靠在炕上做针线,是件孩子的小衣,用的细棉布,针脚很是整齐。桃香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见丈夫回来,便放下活计起身迎了上去:“今个儿怎么下来这么早?灶上有我新蒸的枣饽饽,还热着,等我去给你端俩个来。”说着就要出去。
宝生用手轻轻地拦住了妻子说:“你先别忙,我还不饿。”又从怀里掏出刚得的二两银子,递给妻子:“收起来吧。太太赏的。”桃香满脸喜色的接了过去,开了柜子,取出个桃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放了进去,挂了锁。完事回过身来说:“等明儿我再去扯几尺蓝棱布回来给你做件长衫吧,你身上的那件也该替换下来了,你是常出去办事的,穿的体面些也是应该的。”宝生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闭了眼睛倚在炕上歇着。桃香见丈夫得了赏,脸上却一点欢喜的样子也没有,反而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便往小白瓷碗中倒了水,递了过去,轻轻地问道:“怎么了,遇到难办的差事了?”
宝生笑着说:“没什么,只不过这几天有些累着了。”又问:“前儿个舅母来家里看你并找我说事情,后来府里有事我不是先走了嘛,那后来舅母带来的东西你收了?”
桃香她们家本是佟佳氏的陪送家人,管着佟佳氏的陪嫁庄子,在这府中也有些脸面,她从小便服侍在太太身边,再加上长的又好,她那老子娘便存了几分心思。谁承想去年太太做主把她嫁给了府中没有根基的小管事,她老子娘自是十二分不情愿的,偏又违抗不得,她的那些亲戚也对着这桩婚事奚落嘲笑,她那舅母便是其中最卖力的一个。桃香的舅舅一家是惠姨妈的陪房。
不想这李宝生却是个好的,烟酒不嗜,性情温和,办事又妥当,连老爷平时出门也是常带着他的。就是对待桃香的爹娘也是极为孝顺,现在桃香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这边桃香听得丈夫如此问,脸微微一红,“我听舅母和你说的那些话,觉着就有些不妥。后来你没应承就走了,她便又与我说了半日,我也没理她。后来走的时候,我让她把点心表礼拎了回去,只是那两只鸡,说死也要留下,我无法,便塞给她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五百钱做回礼。”
宝生点头:“你做的很对。”叹了口气又说:“今儿上房回话的时候,我原想着,毕竟是你家的实在亲戚,能帮就帮上一把,可谁知回事的时候小姐也在,且俩句话就点破了我那小心思,亏得我平日里仔细些,又把话圆了回来,要不然今天这脸面就丢大了!”
“咱们家小姐素来是好性儿的啊!”桃香奇道。
“这么个人儿还落下好性儿的名头,才真是个不好相与的呢!”李宝生苦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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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真是从云儿的嘴里说出来的?”凌柱穿了件家常石青缎暗秀团字纹袍子正坐在那张圆梗云石背扶手椅上面喝茶,听得佟佳氏说了白天的事情,便抬起头来,惊讶的问道。
“可不是,云丫头年纪不大,却难得有这份儿见识,五六分的道理却是有的。”佟佳氏笑着夸赞女儿。
那凌柱也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云儿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又经净尘大师傅教诲过几年,自然是有些不同的。如今大了,看事情自然就会比别人通透几分。如今这朝廷上还果真就有些动向。”
“哦?又要生出事来了?”佟佳氏微探了探身子,忙忙地问道。
“今天熊大人在朝堂上奏请重修各地朱祠,以敬先人,扬正气。皇上本是准了的。可陈廷敬陈大人却说户部现在拿不出闲钱,皇上问到马大人,马大人也是一个口气。皇上便动了怒,早朝上便下旨对户部问了责。我看啊,这查亏空也就是早晚的事。”
“这么说来,这京城里又要闹腾了?”佟佳氏微微地皱了眉头。
“咱们干干净净的,凭他怎么闹腾也闹腾不到咱们这儿来,且不用寻思。倒是云儿提到的包山之事,我看倒是有些可行之处,你明儿让人去打听打听才是真格儿的。这俩年南边的灾情大,京郊聚了不少的流民。朝廷除了令其疏散到各个乡村,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咱家要是真的包了山,便多雇些这些流民百姓,令其有个温饱吧。但是切记莫要签死契,当心好心办了坏事。”凌柱感叹着道。
“老爷放心,妾身晓得的。”佟佳氏忙顺从的答应着。
正说着,丫鬟荷香捧上来个五彩划花底纹的盖碗,里面盛着素八珍红米粥,佟佳氏接了过来,笑着说:“刚才老爷不是说腹中略有些空落吗?想是在衙门里晚饭没有吃好。我让厨上熬了这个,便是多吃些,晚上也不会积食,这也是云丫头的孝心。又说:“云丫头过了年便奔十四了,咱们这闺女虽然聪明通透,但终归姿色上差了些,顶多算个清秀,我看这后年的大选应会撂了牌子的,所以有些事情老爷还要早早的打算,省着到时候匆忙。”
凌柱听了这话便有些不乐意:“云儿姿色上怎么了!我看云丫头是个好的!那些妖妖娆娆的十个也抵不上我女儿一个!”佟佳氏听了用帕子掩了嘴笑道:“老爷真真是个‘老王卖瓜’的!”说的凌柱也笑了起来。少顷,凌柱便与佟佳氏说道:“云儿的亲事你且不用着忙,我平日里要是有了中意的,必会与你商量。倒是通哥儿的年纪不小了,你这个做嫡母的还要多多上心才是!”佟佳氏听了眼中微微一黯,忙起身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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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云当然不知道她父母已经开始议论起她的婚事来,她此时正坐在榻上笑吟吟的和周嬷嬷说着话:“听说你家媳妇儿前几天生了个大胖小子,因我病的稀里糊涂的,便没留意。如今才送上贺礼,嬷嬷可别怪我!”说着珠儿便端了一个大荷叶托盘,上面放了一把倒挂毛驴银锁,两个新式样的银裸子还有一打子松湘软织布。
周嬷嬷见了,忙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小姐,您真折煞老奴了,前儿太太已经赏过了,可不敢让您再破费!”
“其实也不值什么,玩意儿就留给孩子耍吧。倒是这几块软布是我自己裁里衣下剩的,料是官造的,就是块幅小了些,给孩子做鞋做围嘴儿都是好的。”那云笑着说。
周嬷嬷颤巍巍的接过了东西:“小姐对老奴这般关照,老奴真是感激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唯有以后尽心尽力的伺候小姐才是。”
那云接过翠儿递上来的茶,轻呷了一口,抬了头,笑着说:“嬷嬷这些天来,前前后后熬药守夜地照顾我,想是也疲乏的紧了,再说你孙子出生,论理也是该回去帮着照看一二的。这样吧,我便做主,让你回家歇息一阵子吧,等着你媳妇儿满了月再出来也不迟。一会儿你便与翠儿把钥匙交接交接吧!”
周嬷嬷听了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靠在美人榻上的那云面色柔和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可那深若清潭的目光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小姐,不和太太禀报一声,我就这么走的话,我怕太太会怪罪下来,而且···”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翠儿不等周嬷嬷把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嬷嬷这话说的糊涂,您是小姐的奶嬷,是这个屋子里的人,自然应该听从小姐的安排和交待,又去拉扯太太做什么。再说,太太若是知道了小姐放了您的假,也只有称赞小姐体贴下人,心底和善的,断没有怪罪的道理!”说完又向旁边的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会意,忙上前一步抢白道:“您老也真是的,小姐好心放您的假,您老还啰里啰嗦的。太太就算是怪罪下来,那也是小姐的事,跟您有什么关系?外面天色也不早了,趁着二门没落锁,您老还是赶紧把钥匙交给翠儿姐姐,收拾收拾回去吧!”
周嬷嬷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只好上前和翠儿交接了。转过身来跟那云告退。这边那云正转头吩咐着珠儿:“把我刚做好的那双白棉翠竹折枝纹的夹袜给大少爷送去,就说我的话,外面天凉了,脚底下还是应保暖些的。这双做的懒散,等得了空,我再细细的给哥哥做一双。另你问问,哥哥若是什么时候得了空到我这儿来一趟,我有话说。”珠儿忙应了一声儿,拿着夹袜出去了。
周嬷嬷听了那云说的话,身子微微一顿,嘴半张了,却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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