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正在这长吁短叹的说着,而那云的心里却起了些微澜。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面目清秀的年轻人低头走了进来,上前打千儿:“给太太,姑娘请安。”
“起来吧,可探听清楚了?”佟佳氏淡淡的问道。
“回太太的话,小人每日辰时初便去蹲守,直至酉时店面打烊才回返,如此连续几日这般,倒也查探了些事情出来。姨太太家的铺子处着个街面前路口上,平日里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的倒也繁华,这铺子里每日的客人不少,且进店者出来时十之六七都提着东西,生意算是不错的。”
佟佳氏听了便回头和那云笑着说:“你姨妈也说过,想是应该不错的。”那云附和着点了点头,笑盈盈地向李管事问道:“不知姨妈家的铺子所在的街上还有些什么店面?”李管事身子微微一肃,垂了手恭敬地答道:“回大小姐的话,这条街面上还有一家杂货铺,一家药铺和平价酒肆,其中酒肆多些,另外街上南头儿还新开了家客栈,因为价格便宜,生意很是不错。”那云边听着边拿起桌上盛着杏仁茶的青花地云蝠纹的小水碗,似笑非笑地说:“怪不得李管事说这条街上人多呢。原来如此啊。”又问:“附近还有几家绸布庄啊?”
李管事立刻答道:“隔着两条街的源兴街上还有两家绸布铺子,门面与姨太太家的差不多,另源兴街上还有两家首饰银号。”
佟佳氏听到这儿,眉头便微微一皱。那云则笑着回过身子与佟佳氏说:“额娘,李管事这差事办的甚是明白仔细,我看该赏。”
“云丫头说的没错,是该赏!”佟佳氏略一抬手,“菊香,领李管事到账房上支二两银子。”
李宝生听了忙整了衣襟,跪下磕头:“谢太太,小姐赏!”起身便随着菊香周嬷嬷等人退了下去。
这边佟佳氏沉吟了一下,道:“看来这铺子是兑不得了。我还道你姨妈是个好的,谁承想如今也变得这般心思不正。”
那云见母亲动了气,忙劝道:“额娘先莫生气,您不是常和我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小郭罗妈妈不待见您,惠姨妈没少明里暗里的维护您这个长姐,就是这些年来亲戚里道的也没断了往来,依我看,这次的事情,姨妈未必就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只不过是银钱上实在是短的狠了,欠考虑罢了。再说,按李管事的说法,这铺子也就是细贵货走不动而已,那棉帛梭之类必定是销得快的,应该也不至于折本,只不过钱利薄些而已。”
“好孩子,亏得你明白。”佟佳氏轻轻地抚着那云的头,叹了口气。
“额娘您也不必难过,惠姨妈过得辛苦,您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一把儿的,要我说啊,这铺子咱不兑,省着赚不着钱还累了心力,又落了他人的口实。姨妈不是缺钱吗?您就直接地与她些银两,也不用提什么借不借的,要是以后姨妈家宽裕了,自然会来还您这份情。要是以后姨妈家还是如现在这般,您就权当这银子是全了您爱护姐妹的一片心思,可好?”
“这也是个办法,就只怕你阿玛那边多心。”佟佳氏略有些担心的说。
“额娘多虑了,阿玛素来是个银钱上不看紧的人,再说额娘您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劳费力的,如今纵是看顾些娘家人,阿玛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那云笑着劝道。佟佳氏满脸慈爱的携了那云的手,欣慰地说:“我的云儿到底是大了,知道为额娘分忧了。”
那云略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心下却定了主意,问道:“额娘,阿玛和您也有了经营铺面的心思?”
佟佳氏轻轻颔首,道:“咱们家的这几处庄子田地,仗着这几年的年景不错,倒是有些收益。但这老天爷哪里是肯与人商量的,碰着失了年景的时候,咱家就难免有些窘迫。再说你们几个也眼见着就大了,这用钱的地方儿一天多似一天。前些日子我与你大伯母闲谈,你大伯母家的典当铺子一个月算下来倒有二百多两银子的收益,抵得上他们一家人一个月的嚼果还有富余。我便和你阿玛商量了,如有合适的也想兑将试试。”
听了佟佳氏的一席话,那云便用手轻轻地触碰下颚,略作沉思状。现在是康熙三十八年,两年前,康熙鉴于葛尔丹部拒不投降,第三次下诏亲征,到底平定了喀尔喀地区的战乱。可是这几次的连番征战也让国库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康熙三十七年,因三次出征皆经山西,当地百姓赋役劳苦,固而康熙又免了该省一年的钱粮。又直隶霸州水灾,淮扬水灾,国库皆拨银救济。到了三十八年的年底,朝廷便有些捉襟见肘,康熙下旨令户部清查亏空,又言,京中王侯百官应为地方上之榜样,应尽心竭力完补各个亏空钱粮。
本来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那些借了国库银子的京城勋贵们却没有这个自觉,反而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期限。可是那康熙爷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不是说你们没钱吗?那你们家里经营的铺面都是怎么回事儿?不还钱也行,铺子先封了吧!当然朝廷封铺子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祖宗有训:旗人不得经商与民争利。”虽然这种事情朝廷平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要是让皇帝不舒服,那皇帝就一定会给你小鞋儿穿。
朝廷查封旗人铺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从上往下查,那样破坏力太大。也不能从下往上查,竟是些鸡毛蒜皮的没啥影响力。要查就得从中间开始,既能震慑下面,又能警告上面。那什么是中间呢,四五品的京官,没落的闲散宗室呗。
这些认知来自于后世的学习,那云当然不会这样去提醒佟佳氏。那又该如何劝阻额娘不要经商呢。她略想了想,说:“虽说现下的规矩松泛些,但毕竟是祖宗的训诫,明字明句的摆着,到底是个顾忌。”
佟佳氏听了便有些不以为意:“你阿玛曾经说过,现在的这些旗人大爷们多是忽于生计,习为奢侈的主儿,那饷银一经入手,不为度日之计辄先市酒肉以供醉饱,朝廷也甚为头痛。反倒是那些踏踏实实做些小本经营的,所谓之正道呢。”
那云听了笑着说:“额娘说的是,我倒是有些据于规泥了。不过,额娘可曾想过,阿玛如今已是从四品的给事中,离那侍郎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阿玛虽说不是个爱钻营的,但也未必就没有那再进一步的心思,这样的时候,越发应该谨言慎行,别给那些御史言官留下什么话柄。”佟佳氏听得女儿说的言及丈夫的前程,心下便有些犹豫。那云见状,忙又说道:“额娘可曾记得前几年的圈地之事?您不是说过亏得那几年我们举家回了盛京,不曾参与的,省了好些事呢。”
佟佳氏点了点头:“那阵子京里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下一个清算的是谁家!你惠姨妈的公公就是那时候遭的连累。”
那云附和着:“可不是,大房的二伯不也遭了训责,降了职嘛!还有阿玛的好友马苏伯伯。可话又说回来,这京城里有名有姓儿的尊贵人家哪家没圈过地?且数目还大着呢。二伯与之相比也就是个跟风儿的。就是这样,等着明喻一发,那些勋贵们看着不好,又纷纷的请旨退地,倒择个干净。”又笑着说:“所以,依女儿看啊,这朝廷上,东南西北风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刮什么风儿,可是不管刮什么风,先吹着的肯定是我们这样一刮就倒的人家。”
一席话倒把佟佳氏说乐了:“你小时候,你阿玛让你读书,我还拦着,心道女孩子家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现在才知道,不管男女,读了书到底长见识,你比额娘强!”又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妥,晚上我和你阿玛再商量,这铺子的事儿也就罢了。至于添置产业···,慢慢来吧!”
“额娘,上次珠儿的娘亲病了,我便允了她几日假回去探望,她家离着京郊二十多里,与我们在外城西的庄子并不远。她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海棠,山楂,山梨果子回来,我尝了味道甚好,还让厨上做了果子软糕呈给您的。您也说香甜。我便问了她,她说是在她们家的后山头儿上采的,这山上土肥地沃,野果,山菇都是长的极好的,且都是些无主的地界儿。我便留了心,着人打听了一下。这几个山头儿,我们如果雇些人手开垦出来种些果树,在潮湿之处,再植些平菇茶菇之类,另这山坡斜地,放些羊羔也是极好的。虽然比不上平地上的农田庄子,但是要论起出息来,也少不到哪里去的。额娘要是有意,可以让人到顺天府的土地司打听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