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那云便起身了。翠儿伺候着洗漱完了,这边珠儿捧了件粉红宁绸彩绣挽袖夹袍已经在旁边候着了。那云走过来,看了一眼道:“又不出门子,穿这个干什么?去找了那件天青翠花缎的来。”
那云刚说完,周嬷嬷便跟着小丫头提了食盒进来,笑着:“姑娘病了这么多日子,才好些,正是该穿件鲜亮的衣服表贴表贴的。姑娘要是嫌这个颜色不对季,就让珠儿拿那件水绿色地彩绣花蝶牡丹纹的袍子来吧。”那云见自己的奶娘如此说,也就罢了。翠儿动作麻利的替那云挽了头发,然后在匣子里挑了支银点翠嵌绿宝石花簪鬓在了髻上,又戴了副小小的翠嵌珠宝蜂纹耳环。收拾停当了,周嬷嬷已把早饭摆好了。钮钴禄府上向来沿的是老满东人家的旧习,端一日两正餐的规制,因此早餐自然是要丰盛些的。
一碟鱼香茭白,一碟青豆虾仁,一碟肉丝炒鸡蛋,一碟桂花萝卜,一碟淡笋脯,一碟蜜饯黄芽菜,一小钵玉田红稻米粥并着几块新菊花饼,一水儿的轻薄白瓷,小小巧巧。周嬷嬷半坐着服侍那云进食。她见那云只掮了几块笋脯和萝卜和着喝了小半碗红米粥便放下了筷子。周嬷嬷心中连连打鼓,以前她们姑娘虽不喜油膻荤腥,却也偶尔进些肉食,并没有斋了全素。可现在,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姑娘竟是有断了荤食的架势,这可如何使得,要知道,她们姑娘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三岁,身子又虚弱,这要是往后素将下去,还了得?!
这边周嬷嬷独自烦恼不提,单说那云自己心中的计量,原来的钮钴禄·那云倒是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不喜吃荤,钟爱绣技,嗜书如命,还有那一笔让人不敢恭维的字迹。自己也就罢了,读书的时候因为这个没少挨导师的训诫。可钮钴禄·那云五岁起便跟着兄长读书启蒙,也算是通晓礼仪,熟读典籍的小才女,本不该如此。可这个钮钴禄·那云骨子里也是个精怪之人,明知自己不善书写,也不练习,又是个女儿家,自然没人督促她,倒乐得能不动笔就不动笔。佛说,三世三生,皆有循环。那云本就将信将疑,经此穿越一事,倒让她的佛心重了几分,便打定了主意,坐实了行素之事。
穿过后院的围廊,那云往佟佳氏的屋子走去,还没到门口,门帘子一掀,走出一位面容秀丽的年轻妇人,这妇人挽着荷花髻,穿了件茄紫丝绸右衽袍褂配着五彩秀的马面裙。那云抬眼一看,是她阿玛的姨娘田氏,这田姨娘原是这府里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城外的庄子上,进府后一直在佟佳氏身边伺候,虽不是陪嫁丫头,但因其小心伶俐,很得佟佳氏的意,佟佳氏怀松哥儿那年,田姨娘也正到了该出府的年纪,佟佳氏便做主,给田氏开了脸。凌柱公务繁忙,又不是个好女色的,所以并不经常到田姨娘屋里去,田姨娘一直也没有身孕,这田氏却没有自怨自艾的样子,反倒是每日里精神抖擞的服侍在佟佳氏身边,端茶倒水,说笑凑趣。佟佳氏不是个不能容人的人,见田氏每天来她这边立规矩,平日里也并不花枝招展的作怪。便也给了她些脸面,允她帮自己处理些家务。
田氏满脸笑容的招呼道:“大姑娘来啦,才刚太太还念叨着您。”说着便撩起了三仙果荷花鱼的棉门帘。那云笑了笑,略点点头,却并没有搭话,抬脚走了进去。佟佳氏穿了家常的宝蓝色绒地儿绣花对襟大袖夹袄,倚着垫子斜靠着张榉木独板素围屏榻子上,大丫鬟荷香正和王川家的在红木小方桌上拿着插板大算盘算秋帐。佟佳氏见是女儿来了,便笑嗔道:“你今儿个怎么过来的这么早?这日头没上来,凉气儿还没散,小心吹着了。”
“哪有那么娇弱?我今早上起得早,约莫着额娘这边回完事儿了,才过来的,谁知道额娘这儿还忙着。”那云笑着回到道。
“你来的也正好,这半天,算盘珠子噼里啪啦闹的我头痛,咱娘俩进屋炕上说话去。”说着就起了身携了那云进了里屋。早有丫鬟在炕上设好了锦褥,炕桌伺候着母女俩围坐好。
“我看您这些帐已经折腾好几天了,还没完?”那云问道。
“可不是,这几个庄子头儿的道道儿多着呢,要不来都不来,专赶着扎堆儿送秋帐,擎等着糊弄呢!”佟佳氏皱着眉头道。
“要我看他们糊弄谁啊也糊弄不了额娘去,阿玛可说过额娘您是火眼金睛的眼睛,水晶玲珑的心肝!”那云掩着嘴吃吃的笑道。
“你这丫头,越发油嘴滑舌的,还拿着你额娘取笑!”佟佳氏笑骂着,用食指轻轻地点着那云的额头。这边正笑闹着,田姨娘用小漆海棠茶盘上了两碗杏仁茶来。
那云见田姨娘下去了,便和佟佳氏说道:“昨晚听额娘说胸闷,如今可好些?”
“我这是积年的老毛病,时好时坏的,不碍事,倒是你,病了一场,人倒单薄了一圈,你又是个饮食上懒散的,如今瞅着,一阵风儿就能刮倒似的,说起来,倒是我连累了你,你要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生病···”佟佳氏说着便要抹起了眼泪。
那云见状,忙把话岔开道:“额娘还说我不能吃?,今早上的红米粥我都进了有大半碗,我吃着竟觉得比那碧粳米熬得还香甜了几分呢!”
佟佳氏一听这个,便来了精神:“诶呦呦!小姑奶奶,碧粳米和这个如何比得?你没见前儿个你姑太太叫人送来的时候,那个鱼藻纹的青花罐就够那么一罐,打开一看都是用洋雪花白绵纸一层层垫好的,打着鉴黄的签子,真真叫个金贵。来人说这是南边皇田御贡的最后一季的晚茬儿,是上面给你姑太太家老太爷的赏赐,你姑太太通共就得了那么一袋,见你病着,就送了点子过来,说是最补气血的。”
那云听了便笑着说:“原来是御上的东西儿,难怪是那个味道,还是姑太太疼我!”又说:“今天早上我已吃了些,也算没辜负姑太太的心意,下剩的这些额娘还是贮存起来吧,这么精贵的东西,我吃了倒折了福寿,还是留给阿玛吧。”
“你阿玛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那五谷六畜在他嘴里都是一个味道,哪能分出什么好坏来?”佟佳氏说着自己也笑将起来。
那云见额娘散了伤悲的心思,这才放下心来。招手让周嬷嬷拿了东西上来,佟佳氏一看是俩块绣了五福捧寿纹饰的绢帕。那云笑着说:“过两日就是惠姨妈的生辰,我要是去不得,额娘便帮我捎过去吧!”
“难为你还想着你惠姨妈,她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呢!”佟佳氏又想起什么的又说道:“昨儿个我看见松哥戴了一套红色缎吊珠绣葫芦的活计,是你的针线?”
那云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松哥儿到我屋里来,支支吾吾的憋屈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我觉得奇怪,问的狠了,才讲了出来,说是现下学里都兴戴这苏式样的,表姑家的辉哥儿,三叔家的兴哥儿都有呢,还不是针线上的人做的,都是家里姐妹的绣活。因我一直病着,他便不好意思说与我知道,如今见我好了,便想烦我与他做一套,我就允了。”
“如今这族学里,不比文章成绩,到比上了吃穿用度,我看是越来越不成体统,松哥儿这样要是让你阿玛知道,又是一场好气要生,这东西熬神费力的,以后可不许做了。”那云忙笑着答应了。
佟佳氏看了女儿一眼,又道:“松哥儿的东西倒也罢了,别人的物件你就不用那么上心,横竖各屋里都有针线上的人。端端小姐的款儿,没的黑天白夜的做那不相干的活计。”那云听了低了眼睑,点头称是,抬头的时候,趁着佟佳氏不注意,扫了一眼立在旁边伺候的周嬷嬷。
正说着,大丫鬟菊香进来回话,说是管事李宝生在外面等着求见,这李宝生乃是当年凌柱收留的一个孤儿,给了府上一个积年无子的老家人,令其抚养。李宝生从小就聪明伶俐,又勤奋踏实,后来老家人过世,凌柱便让李宝生做了小管事,佟佳氏见他诚实稳重,去年便把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桃香许配了给他。
那云便起身说:“额娘您要是忙着,我就先回房了。”佟佳氏忙按住她:“你且坐着,才刚我让刘妈蒸了你爱吃的白糖粉元宝,等会儿陪额娘用过了点心再走也不迟。”又说:“你在这也不碍什么,这不是前几****惠姨妈差了人到这儿来,商量着想把她家的绸布铺子兑给我们家,你阿玛的意思是先让人察看察看的。”
“这是从何说起,姨妈家何至困难到此?”那云惊讶的问道。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说,当年你郭罗妈妈千挑万选的给你惠姨妈找了这么个人家,亲戚里道谁都要夸赞一声的,可人算不如天算,谁承想你惠姨妈的公公遭了事,罢了官,你那姨夫又是个经不得事的,一病就是好几年,人参肉桂的不知用了多少,折腾的家底儿早空了,如今身子好了,便想捐个前程,这上下打点哪里不需要银钱的?你姨妈那么要强的人,要不是困难紧了,断不会打起兑铺面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