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没有理会初染,毓缡兀自说道,脑中又浮现出那盘桓了十几年的梦境。
“里面全是桃花,殷红殷红的一片。我伸手去接,忽然有个声音对我说:桃花不宜男,你别惊了人家......”
他错愕地抬头,然后对上一双清澈狡黠的眸子,乌黑的瞳仁灿然一片。
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风初染。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臆想,还是事实。十几年的魂牵梦萦,那桃花潋滟下倚树而笑的女子,那追逐了多年的幻影,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呢?”初染见他停了,不由追问。桃之夭夭,他与她两两相对时那一声情不自禁的低呼,让她介怀至今。栖凤居常开不败的桃花,传言里凤凰啁啾的镜湖,桃夭,还有梦境,一切的一切,仿佛冥冥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到那个线头,就可以顺着它挖掘出所有秘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长得什么样?”
“不清楚。”毓缡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并未完全将事实告诉她。
初染“哦”了一声,显然很失望,原以为能打听到什么呢。
“你很好奇。”毓缡打趣,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弄得初染有些尴尬,毕竟是窥探人家的隐私,总多少有些不在理,更何况,他俩还不是很熟。
“听过栖凤居吧?”毓缡又是一问。
初染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栖凤居,紫笙与她提过的,甚至有人传言说那是毓缡为梦里佳人而建。梦里佳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初染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有牵挂的人么?若是他喜欢上一个人,那会是什么样子?
“你笑什么?”毓缡皱眉,看地初染赶紧憋回了笑意,摇头道:“没什么。”
毓缡知道她是跟他打哈哈,微微挑眉:“紫笙那丫头,是说了什么吧。”
被他看出了心思,初染也不好瞒,于是老老实实点了头,一边调侃道:“估摸着,她们都对你这位城主好奇呢,这才杜撰了些有的没的。不过——我看城主似乎很喜欢桃花,男人喜欢花草的,该是很少吧。”而且大多,是淡薄闲适之人,怎么看,毓缡都不是,所以才觉得奇怪。
“你也喜欢桃花?”毓缡阖上眼睛,忽然没头没尾说了这样一句。
“啊?”
“若是喜欢,等回去了,带你去看吧......”
“你说,什么?”初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说要带她去,那不是禁地么?原来生病,是会叫人糊涂的呀。
等了片刻,没有回答,细看,那靠在床榻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神态安宁。而那一句,仿佛是梦呓。
夜色已深,星辰璀璨,一弯明月,清辉皎洁。
初染抱膝坐在湖边,怔怔地看着水中倒映的点点星光,脑子里又忆起那****的话来,顿时,心又烦乱几分。毓缡恢复得很快,不过两日工夫,已能偶尔下床走动,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照理,他的伤势渐渐痊愈,她该安心才是,毕竟错由她起,若他真有万一,她怕是要愧疚一生。
毓缡是说到做到的男人,这一点,她从来都深信不疑。就好像,那****对她的承诺:我不会丢下你。既然他答应不犯泠月,就一定不会食言,她没有必要,在这里陪上一生的自由。“除了这一次,以后,你都不要相信我。”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况且,她不认为,毓缡会信。
三日之期,只余一日。在这里,她真的没有了任何牵挂,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火树银花,大漠孤烟,瀚海阑干......慕容说,会带她去看。她该高兴的不是么,可为何一想起“离”字,她却心慌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回头一看,原是紫笙。她挨着初染坐下来,用带着笑意的眸子瞅着她:“前些日子,我看你们几个一直在城主的大帐里头不出来,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呢。幸好今儿被我撞见,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模样,我是白担心了。”
“这话怎么说。”初染觉得奇怪,于是笑问,“精神不好,怎么在你嘴里倒成好事了?”
“那是当然了,喏,你想啊——”紫笙讲得头头是道,“若真出了大事,姑娘哪还能有闲工夫在这里坐着发呆,你说是不是?”
初染被逗乐了,敢情又是取笑她呢,于是也一句话堵了回去:“我看紫笙对城主可是上心的很呢,大帐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知道。”当日毓缡毒深,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生生撑着回来的,一进账,便倒下了,之后四五日,也是闭门不出。水芙蓉传令说是有要事相商,才在此地驻扎,并且让人加强警戒,众人自然不乏疑虑,不过前些日子,战事吃紧,所以并非很突兀。但紫笙今日问起,初染却不得不心生防备。
从初见至今,她对自己其实颇为照顾,当日刺客来袭,若不是她上前挡了那一刀,她绝对无法全身而退。也许是多心,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这个女子怪异,至少她必定隐瞒了些什么。例如上回她状似无心的一句“以柔克刚”,正与慕容流风的“美人计”异曲同工,莫非......
紫笙掩嘴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自然对城主上心了,我的饭碗可是他端着呢。”
饭碗?!真是个有趣的答案。
“紫笙以前在曦凰王都住过吧,你倒与我说说,那么都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嗯......”紫笙很是认真地思索起来,“王都啊......”她看起来很犯难,“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姑娘自己看了不久知道了,紫笙笨嘴拙舌的,要是说坏了,扫了姑娘的兴,那罪过可大了。”
“紫笙似乎很肯定我会去啊。”初染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将事件前后那么一串,脑中渐渐有了眉目。
“两个人,说什么这么高兴。”
毓缡随意在里衣外头披了件大毡就出来了,面容有些清瘦,平静的夜色,波澜不惊的脸,很是平和。他对上初染打量的眼神,尔后跟着微笑,随着坐下来。
紫笙见是他,忙起身唤了声“城主”,然后识趣地退了开去。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过这样不好么!”初染语含嗔责,尔后伸手帮他拉拢毡衣,系好带子,絮絮叨叨许久,这才惊觉自己嘴碎,马上打住别过眼去,滴溜了一圈,见毓缡没反应,讶异之余转了头来,却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瞅着他,唇边是隐隐的笑意,不由心中一震。
自那日起,他似乎温和许多,对着她的时候或多或少嘴角总是弯弯的,不再是整天摆着一张冷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她甚至想,莫不是这一病,把性情也转了?
初染皱眉上上下下对他又是几次打量。“这是多少?”她伸出两根指头,煞有其事地问,那娇憨的样子惹得毓缡忍俊不禁:“你这丫头,今日糊涂了么?”
“你才糊涂了。”初染心里头嘀咕。
“你说什么?”毓缡没听清,于是追问一句。
“啊,我是说......”初染脑子一转,忙道,“我是说你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毓缡笑笑:“闷了,这才走走。——你不是也在这里发呆么,极少看见你这样,忽然发觉,也挺好。”
“才不是发呆。”初染嘴硬,指着发亮的河面道,“喏,我这是赏夜呢,多好看,像河灯。”顿了顿,她忽的想起来毓缡不喜欢,于是讷讷地闭了口,没再说话。
“的确有些像。”出乎意料地,毓缡接了这么一句,尔后又问,“上回没看够吧?”
“呃......”想起那日上元之夜,初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倒是麻烦你了。”
毓缡不语,许久,他缓缓道:“等我做完了要做的事,我带你去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