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看不懂魏子辰。人家说他是个昏君,耽于女乐无所作为,就连他自己也不以为意。可是昏君不会有这样锐利精明、洞彻人心的眼睛。他看着我,仿佛是看到了最好的猎物。他说:我从不要你成为第二个苏白衣,我要的是用你秋慕云的名字完完全全将那三个字剔除。
敕封礼后,我去御花园见他。当时他就坐在荷塘边,静静地看着皇宫中轴线延伸的某处,眉目安静。
“朕给你十年时间去凤城带一个人回来,待朕殡天他便是柒澜新主。而这之前,你拥有绝对的权力和自由,遇鬼杀鬼遇神杀神。如果你愿意,新帝登基,你依旧可以身居高位、享尽荣华。”
我顿时冷笑,魏子辰之所以这般慷慨,不过是要我为他人做嫁。我顿时开始明白,为什么他说他希望赢的人是我,因为这远比他赢所得要多许多。
“若我取而代之呢?”
他笑:“那是谋逆。当然,朕知道你不在乎,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但有一点,你有命抢,却没命坐。事实上,如果当年不是看你身体孱弱活不长,朕根本不会留下你去做这个顺水人情。——老实说,你很优秀。做皇帝,你比毓缡适合。有时候朕会想,秋远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可惜,你们两个都悲天悯人,这才让朕抓住了软肋。”
悲天悯人!悲天悯人!
我见到了毓缡。这是一个被仇恨和冷漠麻痹的人,文武双全,有治世之能,但杀气太重,很容易走极端。幸而,他有自知之明,将这唯一的缺陷控制地很好。
我不得不承认,魏子辰慧眼如炬。
我一步步请君入瓮:刻意挑起纳兰与慕容两家嫌隙,刻意拉拢栖梧与之联姻。但凡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他不想要却又不得不要的,我会强迫他接受。我想,我一定是个自私而虚伪的人,普渡众生却将他推入万劫不复。
魏子辰是昏君,我是弄臣,我们两个都臭名昭著。臭名昭著的人,总归要遭到报应,我曾这样对她说。
她叫风初染,很美的名字,很美的人。很久很久以后,我知道,那与我指腹为婚的人是她而非凤端华。有时候,命运真是一种很残忍的东西。
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
二十年宦海沉浮、指点江山,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
魏子辰死了,那些害过我的忤逆我的缙绅豪族,非死即流,永无翻身之日。新帝登基,世风日上,政局愈渐清明。
对着颜洛嘉郑重三拜,我微笑着步出宫廷。依稀记得,多年前金殿之上未曾屈膝的少年,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海清河晏,一轨同风。
街市上人头攒动,又是三年一度放榜的日子。茶馆里三三两两坐着应届士子,临桌几个年轻人兴致勃勃谈论着今科三甲和有关于“秋慕云”的传奇。
秋慕云,秋慕云是谁?
我笑了笑,放下几个铜板向外走去。阳光明媚,我抬起的腿渐渐麻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跨马游街的队伍远远走来,直奔着那锦绣地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