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一月,颜洛嘉薨,上尊号为敬敏皇太后。帝恸,罢朝一月。
宣和三年二月,慕容萧凯旋,纳兰煌降,改封北靖王。
三月的风终于不再寒冷。草长莺飞,初染席地而坐,周边是成群的羊马。牧野短笛,孩童嬉闹其间,乳白色的帐篷如明珠嵌于广袤的碧野。祈安城畔的玛曲河沉淀着蓝紫色的幽光,他们说,“玛曲”在他们族里是孔雀的意思。
纳兰煌回城当晚举行了盛大的酒宴,仿佛他们才是战争的胜者。星星点点的篝火与天上的银河交相辉映,佳肴美酒,歌谣舞蹈,触处成群。
有年轻的小伙子近前唱着她听不懂的歌儿,尔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周围人都开始笑。见她不明所以,他又改用汉语重复了一遍。这回初染听懂了,原来他是说:漂亮的姑娘,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人们笑意更浓。初染反倒不好意思,正想着如何回绝,这厢纳兰煌已经将她搂住,微笑着用俚语回了一句,然后将人带至正席。顿时,所有目光齐齐向她射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告诉他名花有主。”纳兰煌揶揄道。
初染直觉他不怀好意。果然,很快就有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了过来。冲纳兰煌行了一礼,她们将斟满的酒盏递给初染,眼中有挑衅之色。
由于身体原因,初染很少饮酒,即便喝,也是浅尝辄止。她本不打算理会,可一看到纳兰煌戏谑的眼神,她便来了脾气,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顺着咽喉缓缓而下,真难喝,不过颇有豪气干云的架势。一个旋身,她起身加入到载歌载舞的人群里。
金杯银杯斟满酒,
双手举过头。
炒米奶茶手扒肉,
今天喝个够。
朋友朋友请你尝尝,
这酒醇正,这酒绵厚。
让我们心心相印,友情长久,
在这富饶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她微笑着开始旋转,脸颊上的桃花贴饰灿灿红红。钗环摇落,束起的青丝骤然落下,宁静之中顿添狂野,恍若暗夜里怒放的红莲,妖娆妩媚。她越转越快,仿佛要乘风归去。倏地,她两脚腾空,被人打横抱起。喧嚣远去,她对上男人深邃的眼。
“我美不美?”醉眼朦胧,初染顺势环住他的颈。迷离的酒气和女儿的馨香混在一处,一寸一寸瓦解着他的意志。
“美。”纳兰煌的声音变得粗噶。
“那你喜不喜欢我?”初染揪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她醉了。他记得慕容萧说过她不会喝酒。刚才他袖手旁观,的确是抱着看好戏的意味。因为以她的性子,脾气一来谁也挡不住,别说那几个女人,就是他也经常被她咽得没话说,哪知道她会意气用事。
“说啊,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她鼓起腮帮子。
“你醉了。”
他皱了皱眉。怀中的女人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很快,她的意识开始涣散。翻了个身,他听到她蹙眉嘟哝:如果喜欢,为什么要丢下我,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娶我......
这一夜,她又开始继续数月前的梦境。从离别到死亡,几百年的光阴有如白驹过隙。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斩魂刀刺穿身体的巨痛,撕心裂肺。她看见自己像个破败的娃娃坠下地去,一个男人疯狂地抱着她痛哭,一个男人在花海中望穿秋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传来的快意与悲哀:被等待的人终于回头,可是等待的那一个已经不再原地。
她这一睡,足足是一天一夜。醒的时候,脸颊还是凉凉的。
“我想要变成人。上下古今,海角天涯,我,都要陪她一起走过。”
“夭儿,不许你忘了我,生生世世,直到再遇的那一天。”
“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风烬,你的哥哥。夭儿,我来带你回家。”
......
模糊的白影就这样蓦地与记忆重合。
坐在草地上,初染心乱如麻。眼睛闭了再睁,睁了再闭,如此反复数次,她终于放弃。怔怔看向远处,目光蓦地在某处定格。
一双男人的眼睛,悠远的深邃的孤单的眼睛。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贪婪而满足。
魂牵梦萦的女子,终于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熟悉的眉眼,那闭着眼睛也能勾勒出的语笑嫣然,美好地有些不真实。他小心翼翼触碰她的脸颊,然后孩子气地笑起来:“真好,我又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