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密密的枝叶在阳光里落下斑驳的树影,微风拂过,竹移影动。篝火已经熄了,清脆的鸟鸣声此起彼伏,有些则轻捷地张开翅膀扑楞楞飞来跳去。一旁是水声潺潺,隐约还闻到些许芳草的甜香。
浓密的长睫微微抖了抖,初染将手搁在额头,缓缓地睁开眼睛。
缀满绿意的藤蔓,天空大块大块的湛蓝。
转头,她对上毓缡温厚的脸。
“好些了么?”毓缡伸手去探初染的额头,他记得,似乎前几次就是又吐血又发烧的,整张小脸,刷白刷白。
“不要紧的。”初染应了一声,借着毓缡的手站起来,“现在好很多了,不会那样了。”
“那就好。”毓缡点点头,去一旁牵了马,然后冲初染伸手,再是一用力。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冷意,他不禁皱了眉:“怎么这样凉?都春天了。”他记得,她去年冬日也不过如此。
“我向来这样的。”初染缩回手,暗暗握紧,然后展开,反复几次,手上的麻木感才消去一些。“可能是昨天的缘故,休息一阵就好。”她宽他的心。
“那回去再让李大夫看看,还有,这几日就不要乱走了。”难得见他唠叨,初染不觉有些好笑。毓缡见了,恍然大悟,自己亦忍俊不禁:“我倒是忘了,你自己就是大夫,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看着疏朗而笑的侧影,初染心里顿时有些怔忪。
前头的营帐,已经隐约可见。记忆里他的落寞、愤恨、冷酷,还有微笑,那零零碎碎的全部仿佛有了牵引一般,霎时聚拢重合。
“你今天......还是要去吗?”
“是。”毓缡点头。
“你很恨他?”
“是。”很恨。
“会杀了他么?”
“会。”
“那杀了他以后呢?”
以后?毓缡喃喃着这个字眼,一时无言。以后,以后......是啊,报了仇以后,又当如何?!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毓缡,你有没有想做的事?”初染侧头又问。
想做的事,想做的......他凝神想着,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我要带你去看栖凤居的桃花,明汐城的河灯,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记忆里那个男人,曾经微笑着执手允诺。
“没有吗?”见他不答,初染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不是——”毓缡急急冲口而出,很是认真地,他又重复一句:“有,我有想做的事。”
“那......”初染迟疑片刻,这才开口,“若有一天,我要你为了我放弃全部,包括你的仇恨,还有生命,你愿不愿意?”
毓缡怔住。
看出他的迟疑,初染没有像往常那样就此作罢,而是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告诉我,你会吗?”
“我不知道......”毓缡摇头,继而便是沉默。
营帐外,霍青玉见他们回来,立刻上前牵了马,看着初染的眸子很是冷漠。毓缡点了点头,把初染放下,他思忖良久方才开口:“初染,这个机会,我等了太久......我不可能......”不可能放手!“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在你面前杀人。”
“哥哥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初染忽的笑了,“毓缡,我不是没有见过血的小丫头,也不是大慈大悲无怨无爱的圣人。毓缡,一个让你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如果他不死,你就永远也出不了这个笼子。——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是这样活着。”
“所以——”逡巡了一圈不远处整装待发的劲旅,初染抬头,笑着望进他的眼睛,“所以,毓缡,你必须要赢。”
“我会的。”他郑重地点了头。
三个字,是重重一诺。
扬手披过铠甲,那一身锃亮的银色,熠熠生辉。阳光下微微而笑的容颜,揉出一地的温暖。
“出发!”他振臂举剑,字字铮铮。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待人走得差不多,紫笙这才上前来,热络地把她拉进一边的大帐,前前后后开始张罗东西。“姑娘先坐,我去外头取些水来。”说着,不等初染说话,她又匆匆忙忙小跑着出去了。
初染独自坐了一会儿,忽觉眼前一亮,帐帘被人掀了开来,落进斑驳细碎的光点。他?
“这是伤药。”李仁河将手里的瓶子放下,示意了一下初染的手腕,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
“李大夫留步。”见他要走,初染不禁急道。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在栖梧,霍青玉找过我。”停顿片刻,初染这才缓缓开口,边说,她边注视着他的表情。“我想知道,我离开的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仁河不语。
初染思忖半晌,继而又道:“听说......他受了伤?”
“姑娘还听说了什么,一次把话说完吧。”李仁河看着她,语气甚淡。
“那件事情,和我有关,对不对?”否则,为何他们看着她的眼神里,都有着敌意。而霍青玉,甚至想杀之而后快。
“都过去了,姑娘何必追根究底。”李仁河缓了口气,尔后一叹,转身离去,“城主要我准备的伤药我已经给了,若是无事,我就先回了。”
“那他现在好了吗?”初染起身快走几步,“请你告诉我。”
“如你所见。”
帐内,一亮,再是一暗。那个男人,微微侧头,丢给初染这样一个答案。
简单却又笼统。
本想再问,可刚刚迈出去的腿顿时僵在那里,摊开双手,看着渐渐开始发青的十指,她不由一阵恍惚,直到紫笙进来,连唤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姑娘怎么了?”紫笙放下手里的东西,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想事情走神了。”初染不甚自在地摇摇头,搪塞了她几句。“对了,紫笙知不知道,当日城主,是如何受的伤?”
“听说是暗箭。”紫笙想了想。
“伤处呢?”
“左肩。”
“左肩?!”初染开口,“旧伤处么?”
“是。”紫笙想也不想。过了些时候,见初染没有回答,细细一向才知自己失言。
初染在塌上坐了,然后将身子靠下去,许久才缓缓开口:“那紫笙告诉我,是你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