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出道”?
“小昂,醒来了!手还疼吗?医生说你的手只有一点轻微的骨折,要你适当地活动一下,恢复得快些。”陈母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脸上的忧色挥之不去。
“恩……”陈昂含糊地应着,用右手支着坐起身。刚才父亲走后,倦意上涌,于是又睡下了,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昂的母亲王素萍是个相貌平凡的女人,性格懦弱,即使知道陈暴在外面有无数女人,可从来不敢吵闹。在她心中,最怕的恐怕就是丈夫不要自己了……即使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愿失去夫妻名分。这正是让陈昂最疑惑的地方。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妈,爸去看你没?”一边问,一边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左手。果然,虽然有些痛,却是可以忍受,不算太严重的伤势,估计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当然,近期内还是不能和人动手的。
昨天那几个对头怎么样了?应该没死人吧?印象中自己虽然发疯似的一阵乱砍,可终归还是留了一线理智,没找要害下手。估计,这事已经被老爸摆平了吧?陈昂冷冷地一笑。
从去年开始,自己就开始喜欢惹事生非,惹出一堆堆得烂摊子要老爸来擦屁股。
当然,此时他的心态绝不再是个孩子了,自然明白这叛逆的行为,仅仅是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
给至亲的人带来一些麻烦,以彰显自己的存在、享受对方的照顾和关爱,似乎是所有的女人和小孩惯用的伎俩。
“你爸陪我聊了很久,留了点钱。小昂,以后别去外面打架了好吗?听到你被送进医院,我整个人都懵掉了……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后面,陈母已泣不成声。
“放心吧,妈,”看着突然年轻二十年的母亲,陈昂心里一酸,勉强笑道,“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孝敬你一辈子的。”
“别嫌妈啰嗦啊,妈没文化,不知道怎么说话,可是打架肯定是不对的。等你出院了,去那几个孩子家里道个歉吧,他们伤得比你还重,不知道人家家长有多心疼呢,哎……”陈母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陈昂。
陈昂接过,狠狠地一口咬下,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让他眼泪快要流出来:二十年后的自己,那么毅然决然地一跃而下,母亲该有多么悲伤绝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该让这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受到那种伤害啊。
这无法偿还的债,是否能由现在的自己来弥补万一?虽说寸草之心难报三春之晖,终究还是及时要做些什么,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若有一时闪失,只怕成为永久的遗憾啊。尽孝,需趁早。
想着,便拉着母亲的手,话起家常来。
陈母越来越惊异,这孩子小时候也还听话,从去年起却开始在外面喝酒打架,让她操碎了心。有时想规劝一番,却只惹来儿子恶言相向。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书读得不多,更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往往受了气,又不忍对儿子发火,只晓得晚上躲进被子里哭。这一年里,也不知打湿了多少被单。
哪曾想这次儿子住了回院,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爽快地认错,还耐心地陪自己唠嗑,一点也不嫌自己啰嗦。莫非烧的那些香终于起作用了?这么一想,因丈夫不肯见自己而布满阴霾的心刹那变得晴空万里。
到了晚间,累了一天的陈母趴在陈昂的病床边睡着了。陈昂轻手轻脚的跳下地,笨拙地用一只手将毛毯盖在母亲身上,自己走到窗前,静静地欣赏着月色。
月色如洗如练,给住院部大楼前婆娑的梧桐披上了一层华贵精致的素色衣衫,照得人心里暖洋洋、亮堂堂。陈昂心情平静,品味着这一刻绝美的滋味。
不管是自己从高楼上跳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还是自己一直都在这儿、只是做了个漫长的噩梦,终究自己现在,只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还有一生在前面等着,有那么多美好等着自己去品尝。而且,自己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曾经的过错,可以纠正了;曾经的遗憾,可以弥补了;曾经错过的,可以抓住了……这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在医院里住了三天,陈昂终于耐不住枯燥,嚷着要出院。陈母也怕他耽误学业——毕竟再过两个月就是中考了,因此只犹豫了一会,便替他办了出院手续。
当然,石膏还是打着的。手上的骨折很轻微,但年轻人发育快,若是愈合时稍有偏差,很可能便让骨头长错位,留下麻烦的手尾。
主治医生千叮万嘱,这点骨折可能十多天就能好,可是一个月内都不能剧烈活动,以免留下后遗症。为了增强说这番话的效果,医生恐吓道,若是骨头没长好,将来得全部敲碎重新打黑玉断续……不,石膏。
陈昂听了纳闷:这医生莫非还是金庸的书迷?这段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倚天屠龙记里的情节?
左手虽然不爽利,课还是能去上的。出院后在家休息了几天,待到手上的石膏可以拆除了,陈昂便回到了学校。
4月14号,星期一。上学的路上,陈昂东张西望,看着一路上那些稚嫩的脸庞,既觉得一切如常,又感到恍如隔世——现在的自己,究竟是那个窝囊地活了几十年,然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废物;还是这个风华正茂、保留着天真与梦想,拥有着无限可能的少年?他夹杂在人群中茫然地移动着步伐,忽然有种时光交错之感。
一进校门,他便感觉听到前边两个风纪纠察员交谈的声音:“听说了没,那件事。”
“什么事?”
“嘿,你不知道?我们初三有个家伙砍了十三中的学生。”
“哦,出人命了?”
“没。”
“那有什么好说的,见怪不怪。”
“切,说你消息不灵通吧。听说那家伙生猛得很,在旁边的西瓜摊上抢了把刀,就冲上去和四个十三中的对着干,把那边几个全送进医院了。”
陈昂瀑布汗,没料到这些消息流传得这么快。
他不知道,就这么几天功夫,他在夜宵摊上提着西瓜刀砍翻四个十三中学生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
当然故事的版本各不相同,有的说是为红颜一怒冲冠,有的说是为了一只烤鸡翅的归属,真正是众说纷纭。
他所读的初106班,这几天接待过不少校内的不良少年,每个人开口就打听:你们班的陈昂是哪个?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因为陈昂现在就读的市六中和十三中是传统的死对头。关于两所学校之间的恩怨,那是花一整本书都写不完。往往一件小事,只要扯到两个学校的名头上,都能变成一件大事。
更别说陈昂一挑四这种原本就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自然流传的速度比桃色新闻还快。
但是对于男主角的信息,大部分人不甚了了。也难怪,陈昂在学校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可以说有点呆板。成绩不好不坏,读高中没问题,要想考重点那是老猫闻咸鱼——嗅(休)想。
所以,就连同班同学都不一定喊得出陈昂的名字。除了学校里几个消息灵通的,还没几个人知道陈昂就是那个一挑四的英雄。
虽然这一年来陈昂开始跟着一些不良少年出去混,可也就逃逃课、打打桌球而已,可以说这种事六中大部分学生都做过。
哪曾想,忽然之间,不起眼的陈昂就做出这么件大事来!认识他的人都暗地里议论,陈昂怕是要“出道”了。借着一挑四,把对方全送进医院的壮举“出道”,那是倍儿有面子。说不定会被大哥级的人物看中,从此威风八面,纵横校园,那也说不定呢!
这种所谓风光,从前陈昂也曾羡慕过。只是现在他心态已大有不同,对这周围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挑衅的目光,只觉得一阵头大。
上楼梯的时候,一个隔壁班的学生,算是学校初中部大哥级的人物之一,曾和陈昂打过照面的,走上来拍了拍陈昂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了。
在周围同学异样目光的注视下,陈昂硬着头皮走进教室,来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隔得远点的同学聚成一堆一堆的,眼神不时飘过来,想也知道他们在议论谁。
陈昂本有些不适应。忽又想到梦里自己那二十多年的经历,不禁哑然失笑:这种小场面,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
回忆和现实交错的瞬间,让他对这个小小的教室,生出几分亲切感。可惜的是,他在班上向来独来独往,放眼望去,连个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
这份亲切感沉淀下来后,浮在水面的只有孤独。
于是他用一只右手笨拙地将早读课所需的书拿出来摆好,便闭目养神,等待上课铃响。
突然,他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你就是陈昂吧?”
陈昂回过头,见三个少年正站在他身侧后方,都是穿着不扣纽的丝光衬衣,剪了几个破洞的牛仔裤,染着头发。为首一个红头发的少年,陈昂有点映像,也是六中初中部大哥级别的,叫徐新宇。
徐新宇是学校里有名的狠角色。他老爸是市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从小就跟着他爸学了点武术,身手不错;又仗着他老爸的权势,很少有摆不平的事,因此打架那是悍勇得近乎血腥,不知把多少人送进过医院。
后面两个少年应该是他的马仔,手横抱在胸前,一副打手模样,冰冷桀骜的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什么事。”陈昂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放学后在校门口等着,我有事找你。”徐新宇的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
“哦。”陈昂也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徐新宇顿时郁闷了。任何一个人听到他说这句话,都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因为这句话可能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我看你不爽,想扁你一顿;你别跑,我就打轻点,要敢跑,我把你往死里打。
另一种含义是:你不错,我看上你了,以后跟我混吧,今天先出来跟弟兄们熟悉熟悉。
无论理解成哪种,都不可能是这种反应吧?要么该吓得面如土色,有的甚至会当场低三下四地说好话求饶;要么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答应。
他可从没见过有人像陈昂这样,完全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似的。
“喂,宇哥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一个少年上前一步,在陈昂背上推了一把。陈昂没坐稳,顿时撞在课桌上,把书包给跌到了地上。
陈昂也不生气,他看着这几个少年,完全是一种成年人看孩子的心态,觉得无需去计较,也不该去计较。有闲功夫去理会这个,不如多花点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半年内作出让父亲能认可的成绩。
因此他只缓缓弯下腰把书包捡起,小心地放回桌上,拍拍上面的灰尘,“恩。”仍然是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那少年气的又要动手,却反被徐新宇拦下。
徐新宇虽然嚣张跋扈,却不是没有脑子。马上就要上课,现在动手,被老师看见可就有得麻烦了。打架可以,把别人送进医院也没什么,可如果和老师、和学校搞对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种事别指望老爸会帮他。
因此只深深地盯了陈昂一眼,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心里却暗暗打消了先前要招揽陈昂的打算:这家伙,先让他吃点苦头再说吧。
徐新宇的出现,让围观的人各有心思,对陈昂也是更高看了一线。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但能和徐新宇搭上线,还是很让一部分人嫉妒的。
若能加入徐新宇一伙,不说在学校横着走,至少可保安全无虞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生的不良少年,许多人仅仅只是不想挨揍,不得不加入某一派系。
而徐新宇一伙人,无疑是六中初中部最强大的派系之一。
在周围异样目光的包围中,陈昂艰难地熬到了上课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