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校门口的四台摩托
前三节课都风平浪静。老师们也听到了关于陈昂的传言,他们自然有更灵通的消息渠道,对故事的详情了解得更真实具体。只是对他们来说,这种故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虽然有点惊讶于这个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学生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不过这也不关他们什么事。
对于六中的老师来说,要做的就是好好把课上完,同时尽量不得罪人。若把这些学生得罪狠了,放学后被堵在哪里打一顿,那可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很负责任的年轻老师,对班上几个问题学生严厉了一点。结果某天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被几台摩托车拦了下来,然后……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而学校的领导,对此事不置一词。公安机关虽然立了案,可拖拉了大半年也没侦查出个名堂。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挨打的老师也只能自叹倒霉,从此也开始学着那些老教师一样混日子,得过且过。
所以,太负责任的老师,在六中绝对是生存不下来的。这一点,早已成了共识。
因此,每个来上课的老师,都会深深地看陈昂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开,开始讲课。他们才不会多管闲事地去问什么。
想想,砍伤了四个别校的学生,这是多大的事?进少管所都是有可能的。
可这件事就这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来,陈昂还能没事人一样回学校上课,他背后该有多大的能量?这样的学生,还是尽量少和他扯上关系。
不得不说,成年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和这些学生们不一样……
陈昂仿佛成了空气,整整三节课的功夫,没有一个老师喊他回答问题,下课后也没有哪个学生凑上来和他说话。
从前的陈昂,人缘并不好。和班上的同学都是点头之交,相处三年,有些人的名字他都喊不出。
老实、木讷、反应迟钝,这就是大家对他的印象。他就是一个毫无特色的人,放在教室里完全不会被人注意到。
因此,班上有人嘲弄过他,有人蔑视过他,有人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这会儿虽然很多人都有心要来套个近乎,或者问问他关于砍人的具体情况,却也一时转不过弯来,实在不知怎么开口。
陈昂乐得清静,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眺望远处的风景。
“没想到你这家伙疯起来还挺能打的啊!”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背上。“你妈一直守在医院,我不敢去看你,免得被她唠叨。”
陈昂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丁志翔,跟他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是这个学校里唯一真正清楚他家庭背景的人。因为比他大点月份,从小到大,丁志翔都以哥哥护着弟弟的姿态保护着他,两人之间的感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因为扭曲的家庭环境而导致自己长成了别扭的性格,因此,或许也只有丁志翔能算是他真正的朋友。
“早说了要你别跟那群人混吧,好处没你半份,黑锅要你来背,碰到真场合都他妈溜得比兔子还快。”丁志翔小心地抓起陈昂的左手看了看,“听说骨折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没什么大碍了,”陈昂笑着把手上下左右晃了晃,“只是还使不上力,做不得剧烈运动,再保养一阵子就没问题了。在家闲了几天,闷得发慌,就跑学校来玩了。对了,这几天学校有什么大事?”
“什么也没有,就你那件事在到处疯传。”丁志翔胆子大,就这么在走廊上点了一支红河,又递一支给陈昂。陈昂接过,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塞进衬衣口袋里。
“翔子,中午放学你自己去吃饭,别等我。”
“怎么?”丁志翔诧异地问道。两人历来习惯中午去校外一家小店点两个菜,喝上一瓶啤酒,少有例外。想了想,丁志翔贱贱地笑着:“我知道了,有约会是吧!”
“算是吧。”陈昂随口道。实则是昨天父亲打了电话给他,说给他调派的人手今天中午会来和他见个面。
这几个人都是真正混社会的流子,不是那种学生式的小打小闹,他不希望把丁志翔扯了进来。这可是潭深不可见底的浑水,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找父亲借钱借人是一步险棋,可是这样既可以轻松渡过资本原始积累的阶段,又可以和父亲拉近关系,而不是如那二十年中一般一味地疏远,这个险,值得冒。
丁志翔默默地抽了会烟,忽然撞了陈昂一肘:“看,谁来了!”
陈昂侧过头,只见一个很眼熟的女孩子款款走了过来。女孩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左右垂至高高耸起的峰峦两侧,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长着一张绝无瑕疵的瓜子脸,皮肤白皙如雪。最令人深刻的是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既纯且真,看人时仿佛能让人的灵魂都深陷进去。
看着女孩,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每一次走廊上的擦肩而过,每一次放学路上的惊鸿一瞥,女孩微笑绽放的瞬间……这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即使二十年后也仍在他心里有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会记起那个原以为早淡忘的影子,穿着可爱的白色T恤,牛仔短裤,系着小巧的凉鞋,在午后的阳光下款款向他走来,似幻疑真。
苏铃儿。
他和她没有交集。有那么一瞬似乎靠近过,却终究渐行渐远。那一世,她考上了重点高中,两人再也没有联系。听说她之后师范大学毕业,回到小城做了一名初中教师,快三十岁才嫁入了一个殷实的家庭,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他还听说,她进高中后变得清冷,一个朋友都没有,更是从不和男生说话,而她那晶亮纯真的眸子也似乎蒙上了阴霾。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让她起了这样的变化?
“喂,你不是吧,看美女看呆了?”一只手在陈昂眼前晃了晃。丁志翔不知何时已经把烟丢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连背也挺了少许,拼命装出一副酷酷的模样。
陈昂不理他,微笑地目送苏铃儿从身前走过,消失在隔壁的教室里。
丁志翔使劲吸了吸鼻子:“哇靠,好香啊!”
陈昂没好气地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记:“滚回去上课吧,别发花痴了。”
之后的两节课也是乏善可陈。书上的东西过于简单,老师教学也心不在焉。很快就要中考了,但班上也没什么学习气氛。
想考重点高中的自然会在回家后发奋,在学校里只求不惹事就行;只想混到毕业的甚至都懒得在教室里呆了,能容七十人的教室空出了十多张桌子。
本来还想好好学习一下的陈昂索性趴在桌上打起瞌睡,也没人去管他。一直到中午放学,楞是再没人找他说过一句话。
当陈昂吊着一只手挤在人潮中走出校门时,一眼便看见了父亲电话里说的几个人。
那四个人每人叼支烟斜倚在摩托车上,停在校门口一家小饭馆前边,极是好认。他们年龄都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个个都是黑色短袖,表情凶悍。
看见他们,六中的学生都是远远地避开。这样的人物,确实不是普通学生招惹的起的。
就连徐新宇也只是领着他一帮兄弟远远地看着,不想过去惹事。当他看见陈昂时,正打算跟上去,却见陈昂径直朝那四人走去,他忙停下脚步,静观其变。
却见陈昂走到四人面前站定了,把那四人好好打量了一番。“元叔叫你们来的吧?”
一个染着金发,左耳上穿着一只骷髅状耳环的青年笑道:“是啊。昂少吧?来,上车,哥几个带你兜一圈去。”却是个自来熟的性格。
陈昂道:“先别忙。你们四个,先介绍一下自己。”
旁边一个高瘦的青年撇了撇嘴:“还介绍个屁啊,等会去喝一杯不就熟了。”
陈昂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说话,你们照做就是了。连规矩都不懂了吗?”这话说的掷地有声,他的瞪眼也是遗传自父亲,威力十足。奈何毕竟他相貌平凡,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加上年纪尚幼,看起来稚气未脱,今天又是穿的校服,显不出半点杀气。当即另一个染着金发、胸口纹了条下山猛虎的青年笑了起来。
“笑什么!”
那青年笑着,连眼中的轻蔑也不屑于去掩饰:“咱们听元哥的来帮你撑撑场面,你也别太不懂味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开染坊啊!”
陈昂静静地听他说完,冷不丁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那青年脸上顿时红了一块。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被打的青年呆了一呆,又惊又怒:“你XX的……”话音未落,又被一脚揣在肚子上,顿时痛得弯下腰去。这还没完,一记膝撞又接踵而至。只见一道鼻血飞出美丽的弧线,这青年仰面跌倒,跟他的摩托车一起轰然落地。
旁边三人刚想有动作,被陈昂的目光一扫,便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又不敢动弹了。
倒不是陈昂身上有什么王霸之气,只是他们想起陈昂的身份。在这庆阳市的地面上,他们要敢动了暴龙哥陈暴的儿子,只怕是今晚就会被埋到哪座荒郊野外的山上去。
他们本来是觉得被派来给这么个小孩子做事挺委屈,又欺陈昂年幼不懂事,便不怎么恭敬。哪知陈昂便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这苦头也是他们自讨的,喊冤都没人理。
陈昂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都不看地上那青年一眼:“东西带来了没有?”
那左耳戴骷髅耳环的青年闻言利索地从摩托车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小腰包递过来。
陈昂打开一看,里边杂乱地放着一部爱立信788手机、一张身份证、外加一叠约莫三、四千的现金,以及五本存折。
陈昂满意地点点头,把包挎在身上。又扫了一眼躺地上呻吟的青年,没好气地说:“还不扶他起来!”就这么一个小细节,便知这四个人关系不算太好。
几个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把伤员搀了起来,又把摩托车扶起。那家伙捂着流血的鼻子,偷偷地从下往上看着陈昂,身子抖个不停,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
“让辆车给我骑。”
“昂少,你的手……”
“怎么,不张记性?”
见陈昂板起脸,那戴骷髅耳环的青年忙道:“昂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忙把自己的摩托车让了出来。吃了这么大个亏,他们可再不敢小看眼前这个孩子了。
陈昂却也不怎么舒服。
这么霸道的事他从未做过,只是心想着需要立个威,否则难以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做这种事没法让他心情好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跨上摩托车,猛地一脚发动了,单手控着转了个大圈,扬长而去,其余三台车也赶紧跟上。
徐新宇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差点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还好没去招惹他,这么**的人,怕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吧?
旁边一个小弟兄傻傻地问了句:“宇哥,怎么办?他走了。”
徐新宇横了他一眼:“他走就走,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吃饭去。”回想起陈昂那淡然的眼神,心里先是一阵不舒服,之后却又悚然。当下打定主意,绝不轻易向那小子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