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自然是知晓的,当年太祖皇帝设下九边卫所之时,便将九边四周的良田划与各个卫所,让他们自耕自种。闲时种田务农,当有战事,便可扔下锄头,拿起刀枪上战场。此举可以不可说不好,但楚元两世为人,所接触的知识远胜于当世之人,他一眼便看出了此中弊端。
这种做法,有些形同与大锅饭,干不干是一回事,干好干坏却是另一回事。这些卫军都是军户,世代为兵。可以说是早已混成了兵油子。种田种的好,也不见得会多分他一斗米,种的不好,也没人追究其责任。久而久之,这些兵油子们自然是消极怠工,结果却是种田没种好,军事技能也忘了个一干二净,倒是将好好的良田变成了荒地。
也正是因为此法之弊,在太宗武帝登基十年后,另设开中法,鼓励天下商户自本地运粮至边关换取盐引。本来此举利处多多,但也由于官府腐败,到了今日,却成了那些官家子弟致富奔小康的独门生意。
“孩儿知道。”楚元接口说道,“但卫所所辖之良田,如今却是无人耕作,无人打理。已然变成了荒地。这一点爹爹应该也是有所知晓的。”
楚天德面容仍寒,但却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无人耕作,那让他再利用起来,岂不是一件美事。”楚元嘻嘻笑道,“所以孩儿向张大人建议,只在大同,宣府二镇,将逐渐减少外省调拨军粮,而会慢慢将这些良田分包与周边有能力承包的商人,等到收获,便再打成谷子交与官府换取盐引。舍远求近,也省了周车劳顿之苦,去了那些繁杂琐事。”
楚天德为商一辈子,哪里听不出这话外之间,虽是楚元没说,但其中的利害,他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听便罢,一听之下,他的心都似要跳了出来。
这个楚元,竟然……会有如此绝妙的点子。他……他这是如何想出来的。
要知官家子弟,之所以可以任意买卖盐引,究其原因,便是因官商勾结,导致一张盐引千金难求。如若楚元这建议真能实现,那便不是官商勾结这般简单,而是真正将官与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商人供粮与官家,官家换盐引而商人,虽是简单,其中却是另含深意。
立下此约后,不再由外省调拨粮草,只在当地商户中购粮,纵然不是全面禁止南方粮草运往北方边塞,这南方盐商巨富们,也从此失去了这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将代表,盐业之巨额利益,不再是南方那四大巨头的口中肉,盘中餐。这将代表,在大同府中,也将会出现盐业巨头,将会出现能与四大盐商相抗衡的以山西道为主的新一代盐商。
楚天德只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激动的连一句话都已是说不出来了。
楚元瞧在眼里,心头畅快无比,奶奶的,跟你这种没文化的人说话就是费劲儿。
话说到这里,楚元也不敢再往下说了,这种天大的好事,放在谁身上,都不是一时半儿能接受得了的。他在前世的时候,可是听过不少中了千万巨奖的幸运儿,却是在得知中奖消息后,心脏病发而命丧黄泉。
自己在这个世上可就这么一个爹,万一他嘎儿屁了,我可真是个孤魂野鬼了。
“秀儿秀儿,赶紧扶住老爷,老爷大概是奔波劳累,疲劳过度了,你赶紧去叫贵伯,让他回来套上马车将老爷送回去。”
秀儿匆忙点头急奔出了门外,不多时,便是领着贵伯急急的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贵伯一进门便咋咋呼呼的叫了起来。
楚天德摆了摆手,却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楚元急声叫道:“贵伯,赶紧将老爷送回家去。”
贵伯匆忙点着头,急急走过来扶住楚天德,搀着他出了米行。
见着二人远去,秀儿才稍稍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微声嗔道:“少爷,你怎的让老爷成这幅样子。万一有个好歹,楚家上下,岂不是都要与你为敌了不成?”
这哪里是我让老爷成这样子,这分明是他心理素质不过关好不好。
不过秀儿这话音中,字字都是在为自己着想,听得楚元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这一感动,楚元忽的想起了正事来。
“秀儿,你过来,少爷我有话对你说。”楚元指了指凳子,示意秀儿坐下来。
秀儿微微一怔,也不知少爷要与她说什么,却是依言站下,见少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包。
“秀儿,这是你的东西吧。”楚元将锦包放到桌头,面容上却没了往日那种没个正经的嘻笑神色。
“我?”秀儿一呆,怔怔的瞧着桌头那锦包,“少爷,我有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楚元似笑非笑的说。
秀儿心中微疑,也不知楚元想要做什么,依言慢慢打开了锦包,赫然露出里面那金坠子。
一见到这金坠子,秀儿顿时啊了一声,却是从凳上猛得站了起来:“这……这不是我的坠吗?”
“自然是你的。”楚元神情之中有些恼意,说道,“今日我碰到了福通当铺的孙掌柜,他说你把你家传的坠子当了替我买药?”
秀儿怔了一下,瞧了楚元那恼怒的神情,却又是赶紧低下了头,说道:“我知我给少爷你丢脸了?秀儿……知错了,下次定然不会如此冒失。”
“丢脸?”这下该轮到楚元犯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秀儿却是轻咬红唇,低声说道:“咱们楚家家大业大,若是让别人知道楚家的丫头典了自己东西去替子买药,自然是会瞧不起少爷的。只是……只是那几日里,少爷的病还未好,秀儿又实在拿不出钱来给少爷买药。只好……少爷,你别动怒,都是秀儿的错。”
楚元顿时傻眼儿了。这秀儿未免也太木讷了一点,少爷我这幅样子是在教训人吗?
“秀儿,你……你怎么这么傻?”楚元只觉眼中一湿,险些掉下几滴泪来,轻声说道,“我楚元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只是想说,秀儿,你何苦为了少爷典了自家的家传宝贝,你……你让少爷我该如何谢你。”
秀儿正低着头,却不曾看到楚元那感动的稀里哗啦的脸。低声说道:“我……秀儿只是一个丫头,不值得少爷说这谢字,秀儿只盼少爷能病好如初,便是心中欢喜了。”
楚元动了动嘴,却已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