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瑕沉默,冷冷的注视着微念的脸,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啊,也许正是因为微念不知世事的纯白,所以从不会以一般的常理来看待微瑕,看待一个七岁的孩子,而是最本质的,最直白的深入她的灵魂。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肯定的语气直述:“你不高兴,不理解,不认同,不赞成。”
微念不语,良久,他微微的转过视线,看着一片荒芜的树木,冬日的萧索:“太危险了,你会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风险伴随着高利益,武则天一个古人能做到的,自己凭什么做不到。
“谁是虎子?”微念反问。
微瑕轻轻一笑,童贞的笑容带着不解世事般的明朗:“你怎么不问,什么是虎子?”
“为什么喜欢他?”微念不回答,转到另一个问题。
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想了半天:“不知道,觉得他很嚣张,很想压倒他。”下意识的舔舔下唇。
脑袋不期然的被刮了一巴掌,微瑕郁卒的抬起头,身高差距很大,仰视的角度有点头晕。
“回去将女则抄写十遍。”微念冷漠的下了结束语,转身潇洒的离开。
女则是当今长孙皇后编写的,为当今女子的行为范本,也许是初唐,社会风气还没有开元盛世时那么开放自由,女子的衣领还是到脖子的,言行也深受约束,不过盛唐初显,倒是没有后世那么多苛礼,算起来还是比较开明的。
微瑕闭上眼睛,女则很长,非常长,心里决定开始讨厌长孙皇后。
“那个,你没有事情吧。”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不高,却也让不注意的微瑕吓了一跳,难道是因为心虚?
被微瑕下意识的狠狠甩出去的辩机很无辜,很委屈,一个劲的揉着深受磨难的臀部:“好痛,微瑕你做什么踹我。”
心里有点抱歉,不过更多的是快乐,微瑕蹲下身,看着精致的小脸蛋皱成一团,下手捏捏,手感果然不错:“辩机。”
“干嘛?”辩机丝毫没有被非礼的觉悟,只是觉得有些不爽,口气臭臭的,怒瞪着罪魁祸首的微瑕。
“你长得真好看。”微瑕直言不讳,笑的意味深长。
被微瑕看的直接打了一个激灵,辩机缩缩脑袋,脸颊绯红,语气也和缓下来:“没有你好看。”
废话么,微瑕自恋了一下,你要比我好看了,不就成了房遗爱了么。额,想到那位长相精致的男女莫辨的人,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叫程德昭的,姓程,不知道和程知节有没有关系呢?
“呐,辩机,”微瑕说道,“建议你改一下名字,真不好听。”辩机,变鸡,前世特种行业的称谓。
“为什么不叫辩雅?”很不解,非常不解的眼神。
辩机奇怪的看了一眼微瑕,不明所以的问:“你认识我三师兄?”
黑线刷刷而挂下,微瑕囧了,诡异的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小茅屋,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YY正派的玄奘大师,原来如此,历史终于真相了。
不管后院如何寂静,冬至日的辩经大会还是在正午时段顺利的召开了,至相寺前宽大的场地上,台子高高的摆着,各方寺庙中的高僧整齐的端坐在场地内,阳光普照中,倒是显得宝相庄严。
四周搭了很多的棚子,京中的贵人们不少都关注这场佛门盛事,很多的百姓也凑了热闹,人头攒动,却偏生都安静下来,听着高台上大师们讲述着佛法。
“德昭兄。”一个青年穿着骚包的牙白色长袍,一手折扇翩然,精致绝美的容颜在阳光中晶莹剔透,洁白如玉。
“房遗爱,杜敏之。”程处亮转过脸,看到一青一白两位书生打扮的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杜风杜敏之是杜如晦的长子,和房家都是文臣出身的世交。
但和程知节这种瓦岗寨出身的土匪将领家一直不和,连带着两家的子嗣间也不算太和睦,四下较劲比拼的事不算少,尤其是各家的马球队,更是血腥和野蛮的代称。
当然,虽然房家和杜家是文科班出身,不代表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毕竟是跟着太宗打江山出来的,都是响当当的脾气,一言不合,在朝堂上掳袖子大打出手的事情也不少。
区别就在于,程咬金这种土匪气比较强悍,没有丝毫顾忌脸面的意思,用李靖的话说就是老流氓,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丢了国公的脸面神马的,都是浮云。
而科班出身的,不管是文科班,还是像李靖李绩(徐茂公徐世绩,赐姓李,避太宗名讳,故为李绩)这种武科班出身的,也互有矛盾,互有各自的圈子。
但不和归不和,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事情也都同仇敌忾,互为姻亲,牵一发而动全身。
程处亮不喜欢房遗爱杜敏之,也仅仅是自身的关系,豪爽大气,完全承袭了其父的性情的程处亮,向往的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豪情,对喜欢没事扮演浊世佳公子的一干骚包男性子上的确合不来。
尤其是程处亮也没怎么读兵书,更别说是四书五经的玩意了,对没事开口就是四下遛弯半响说不到重点的谈话方式,深恶痛绝。
“德昭兄啊,过几日就是最后一场马球赛了,不知德昭兄准备得的如何啊?”房遗爱翩翩公子的模样,笑得那叫一个有范。
远处不时有名门闺秀大姑娘小媳妇的看过来,抖落一室娇羞,收获绣帕无数。房遗爱笑得愈发开怀,却又谨遵着礼仪风度,没有丝毫将猥琐的气息散发的意思。
杜敏之相比之下就谦虚多了,行止间温润如玉,浅笑低语:“我想德昭兄定然有完全的准备了。”入冬后的最后一场决赛就是杜家的明紫队和程家的飒风队的决战,虽笑的温和,眼中自然是风霜带剑的。
这边不断夹枪带棒的互相挤兑,台上则是宝相庄严的争锋相对,当真是各有各的缘法。
虽然是佛门清净,但不代表就真的万事无求了,各位年纪稍大的,顾及着影响,即便不认同对方的释义,倒也各有各的坚持也各有各的宽容。
那年轻的就不一样了,言语间即使有顾忌,也不乏暗喻隐晦的人身攻击,连没上场的小和尚们更是愤怒的一塌糊涂。
“微瑕,你说,这明明就是……不是……”辩机也不顾微瑕的不耐,一个劲的在下面评论各家观点,支持的就大加赞赏,恨不得大声呐喊赞同,要是不认同的,就不顾人家是不是有道理,就打算提枪上去将人揪下来了。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的时间,不断的重复着同样的句式,还怕微瑕听不懂似的,一遍一遍的解释对方想要表述的观点,不时还能背诵一段经文。
之乎者也下,饶是微瑕深受七年的古文训练,自以为能考个科举碰碰运气了,也一阵的头晕眼花,直想倒地而睡。
忽然之间,眼前好似看到一道明媚的雪白色,那道光华一下照亮了微瑕黑暗的路途,李承乾?
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的穿越人山人海,高难度的连贯动作让远远甩在后面的辩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待得微瑕反应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影,那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了。
没错,就是咫尺天涯的那个咫尺,小小的身板,脸庞红红的,发丝微有些凌乱,漆黑的眸子闪着一种特有的光芒,小手紧紧的抓住房遗爱的袖口,眨巴眨巴的仰着。
应该庆幸,微瑕还只有七岁,身高是个问题,所以即便贴着人家的大腿也不会让人产生某方面的误解,要不然估计就是直接贴人家脸上,一厘米的错位接吻了。
不过,强人就是强人,自恋的遗爱兄还是认为自己被调戏了,被一个豆丁大的小沙弥调戏了,虽然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得意。
手上的纸扇摇的更加的欢了,也不管四周的人是不是嫌冷的缩着脖子离他半公尺远,那叫一个张扬,那叫一个自得。
看吧,看吧,那就是魅力啊魅力,人格魅力不可抵挡,即便是佛门未识红尘的小和尚都受不住诱惑了。
程处亮震惊了,他虽然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还是马上回过神来认出了玫乌镇对他不假以辞色的微瑕,怎么就如同天地般的反差待遇呢?难道真的世间颠倒了,现在流行房遗爱这种女人脸了?
杜敏之的温和亲善的表情也摆不住了,张大的嘴巴可以塞上一个大鸡蛋,近乎诡异的眼神看着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微瑕,郁卒之情那是溢于言表啊。
四周都是豪门家族的帐篷,见这边有状况,也都有意无意的看过来,几个年轻的纨绔还大喇喇的公然跑过来瞧热闹。
世界静止了,只听见微瑕朱唇轻启,清亮的童音在相对寂静的空间中不断回响:“爹爹。”
于是,天地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