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人的脸上洋溢着明媚和骄傲的味道,外域的人也不少,听着他们磕磕绊绊奇怪语调的词汇,微瑕狠狠的出了前世被迫学习英语的恶气。
不知道是谁说女生的语言天赋都很好的,微瑕最痛恨的就是英语,尤其是一遍一遍考四级的感觉,真的恨不得将试卷吞进肚子里去。
长安的百姓见识也非同寻常,任何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能见怪不怪,目不斜视,或许嘴中还要咕哝一句:少见多怪。盛世的感觉,很好。
微瑕慢慢的走着,感觉着,不是古装电视剧中衬托主角的活动布景,完全都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每个人的表情,每个语句,那么的真切。
几乎有种重新回到人世间的错觉,边走边看着,路过一条小巷,尽头对着一家小店,店里的人不多,转过头,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不是什么让人一眼望去,过目不忘的少年风流,很平凡,穿着粗布麻衣,利落的打扫的店内的桌椅,平静的脸上不带着任何情绪。
很认真,即便只是擦个桌子。习惯的走了过去,穿过长长窄窄的小巷,站在小店的门口。
四周都没有什么店铺,人影稀少,即便只是隔了一道小巷,丝毫没有方才朱雀大街上的繁华,安静中似乎还能听到远远的传来市井喧嚣,更显寂静。
店面很小,里面只摆放了几张桌椅,空空的,没有客人,一方面才三点多的样子,不在餐点上,另一方面,谁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长安繁华之地,有的是酒楼茶馆,本地百姓没有闲钱上馆子,外地人也不会去小巷子找店铺。
生意自然是好不了的了,正想着,里面的少年抬起头来,眼神正好和微瑕对上。
也许微瑕曾经在心里猜想过,这个少年应当会有清澈的,干净的,明亮的,平淡的眼睛,可是这一刻,微瑕却忽然说不出话来,漆黑如墨,深深的,几乎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徐徐清风,远远的城市喧嚣,此刻的安静如斯,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面前的人,那双眼。
于是,微瑕笑了:“一碗面。”
少年点点头,转身往里面走去,一瞬间,只剩下店门外的微瑕,没有热情招呼,没有请人进去,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还真是不担心自己将店内搬空吗?微瑕一笑,熟悉的走进去,环顾了一下,可说空空如也,非常的干净。
随意的找了张靠门的椅子坐了下来,外面暖暖的阳光照射进来,这种尘世安宁的氛围,让人恍然如梦,几乎想闭上眼,就此沉睡过去。
“谁家的清笛渐响渐远,响过浮生多少年,谁家唱断的锦瑟丝弦,惊起西风冷楼阙。谁蛾眉轻敛,袖舞流年,谁比肩天涯仗剑,谁今昔一别,几度流连,花期渐远,断了流年……”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轻轻的哼唱着。
“这位小哥唱的倒是不错。”方唱罢,却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吓了微瑕一跳。因为这次出来穿的是普通的麻衣,留着长发,对方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微瑕是出家人。
微瑕睁开眼,缓了一下被光线直射而不适的眼睛,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面目和善,微笑着看向自己。
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桌子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心中微微一凛,虽然对方穿着普通,看上去也像是个平头百姓的不起眼,但是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有了戒备。
“施主客套了,小僧只是随意的唱首曲子自娱而已,见笑了。”到底是长辈,微瑕站起身,行了个礼,低头的时候注意到对方的手,十指短而粗,细微处都布满了厚厚的茧子,不是操持农具留下茧,而是,兵器。
心中大概有了个定位,估摸着是哪位行军将领,这个年纪,说不准就是跟着打天下的,不说公侯,定然也不是寻常,单说完全没有杀戮后的消散不去的杀气,和蔼普通的好似路人,这份气度便常人难有。
中年人一愣,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微瑕:“原来是出家人,看年岁,莫不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话梅曲词的那位不成?”
话梅,不是小吃,而是那首卜算子统称,虽然长长短短的,只能算是曲词,但也一时间长安纸贵,尤其传出来作者居然是个七岁稚儿,常人怀疑惊诧之中,也将人传得如同文曲星君在世,只差夸到天上去。
至相寺里面已经不清净了,每天都有好多人来见见那位神童,因为初唐四杰还没出生,那位咏鹅的七岁小屁孩更是影子都没见,于是,微瑕立刻荣登初唐天才的榜首。
这几日微瑕实在没处可躲了,一个人跑不远的长安城来,毕竟听过微瑕名讳的不少,真的见过的倒是没几个,也没人围观。
注意到中年人的打量,微瑕不动声色的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施主谬赞了。”幸亏自己是和尚,要不然微瑕一时间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称呼面前这个不普通的普通人。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好句。本来老夫还以为是谁的玩笑话,这么看来,倒是真有神童之说了。”中年人朗声的笑道,明白的夸赞。
果然是带兵打仗的,性子豪爽,就是夸人也夸的直白,让人都不好意思认下来,谦虚客套的话又显得虚伪,不够坦陈,为难的要死。
这个时候,里屋的少年终于出来了,端上热气腾腾的面,大概是没到时间点的关系,煮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微瑕松了一口气,正好岔开话题,对少年的好感更多了,脸上露出感谢的一笑,少年没有抬头,只是点点头,将碗放在微瑕的面前。
看向一边的中年人,中年人想了想:“也来一碗面吧。”少年点点头,往里面走去。
微瑕向中年人点点头,坐下,沉默的开始吃起来,先前的放松随意也不见了踪迹,有些谨慎起来,便也不打算在这里逗留了,时间虽然还早,但是该死的古代交通工具,走会寺庙差不多得一两个小时。
因为食不言寝不语,中年人也便不再言语,待到微瑕吃完了,放下碗筷,抬起头的时候,对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空空的面碗,边上摆了两文铜钱。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微瑕心中感慨,要不是青天白日的,要不是对方不是靓女帅哥,还真以为见了山精鬼怪了呢。
四下环顾了一下,见到少年还在一边忙着,便开口道:“小哥。”
少年抬起头,向微瑕看来,一直没有正面注意,少年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出众,却很耐看,安静,沉默的。没有师兄微念的冷然,也不是师伯明妄的清雅,就像本来就在这里,一直会在这里的感觉。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微瑕笑起来,清澈透明的笑容,伴着温和的光线,微瑕清楚,自己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童真,很亲善的漂亮。
少年沉默了一下,微瑕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才看到他开口:“薛礼。”声音也是安静的,没有波澜,却没有迟疑,很简短。
习惯性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初唐是否有这个名字出现,而后才后知后觉的拍了自己的脑袋,真是穿越综合症啊。
难不成除了那些出名的历史人物,就没有旁人了么。
抬头看向薛礼发现对方自己看着自己,那个傻帽的动作一定被看到了,微瑕也没不好意思,笑的很欢畅。
薛礼低头,继续手上没完成的工作。
“我叫微瑕,要记得我哦。”微瑕朗声道,明日便要回遗寺了,在自己及笄之后,会回来长安,但是少年不一定在这里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几天一直跑这边来,点上一碗面,一个人消磨一两个小时,再走回去,却没有交谈过,一个屋子,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薛礼再次抬起头,看向微瑕,似乎有些不解,即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也许是习惯了庙里两位面瘫,倒是直觉比较灵敏,察言观色的效率刷刷上去。
微瑕看着面前的陶碗:“明日不会再来了,以后啊,估计也见不到了呢。虽然这么说,小哥会觉得奇怪,这几日,劳烦照顾了,相识便是有缘,小哥珍重了。”
静坐了一会,微瑕转过脸,薛礼沉默着看着手中的东西,却是没有动作,看来,也不是只有自己贴冷屁股呢,微瑕微微一笑,站起身:“再见了,小哥。”
转身,潇洒的离开小巷,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少年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