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沟钻麦秸垛事件尽管闹得风风雨雨,公社也知道了,但经登科的嘴一说,丑事儿倒变成了狠抓作风腐化问题的典型事迹,公社还给了皇沟大队两个先进名额,其中一个是县级先进,要求必须是基层社员,登科推荐了王吉合。公社革委会主任闫斌专门把登科叫到办公室,肯定了皇沟大队这两年的工作成绩,特别提到王吉合这个先进典型,不仅给皇沟增了光,也给他这个公社主任添了彩,还透露出要提拔他到公社当半脱产干部的意思。
王大门提着保险灯去了登科家。其实当时天气还早哩,要不是社文寻无常,人们正经还互相串门说闲话哩。当时登科和他媳妇正在吃饭,见来的是王大门,扭着脸说:“黑天半夜你来干啥?”王大门站在地上,弓着腰说:“我有点儿事儿想给组织反映反映。”登科手:“你又不是党员,给啥组织反映,应该是给大队反映。”王大门右手抹拉着棉裤说:“啊啊,说差了,给大队反映点儿情况,这样说对不对?”登科边吃饭边说:“啥事儿?你说吧。”王大门看看登科他媳妇捧拉,张张嘴迟疑着没说;登科说:“没事儿,你说吧。”王大门把保险灯灯罩掀起吹灭放到墙根,看着地上的小板凳说:“我坐下说吧?”登科扭过脸看看王大门说:“嗯,坐下说吧。”
王大门把小板凳拉到屁股底下,规规矩矩地坐下说:“主任,我向你揭发小凤英,王吉合和她有男女作风问题,她还怀上了他的野种儿。”
登科啊了一声,碗险些摔到地上,淋汤沥拉地端着碗拧过身子说:“你说啥?王吉合跟你老婆搞破鞋?小凤英怀上了王吉合的孩子?你踩了旋风跟上鬼啦?你是啥人你知道,只能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
王大门说:“我知道自己是富农分子,我没有乱说乱动。”
登科说:“你有啥证据?”
王大门说:“小凤英的腰越来越粗了,快和水桶一样了。”
登科说:“我是说你有啥证据说是小凤英怀的是王吉合的孩子?哎呀,真拗口。”
王大门说:“这有啥拗口的?这是小凤英亲口说的。”
登科说:“小凤英是你老婆,你老婆有了孩子,咋就说是王吉合的哩?你不是小凤英她汉子啊?你老婆有了孩子,咋就非说是人家王吉合的哩?这他奶的还不拗口?”
王大门说:“我也不怕丢人了,其实,其实,其实我那个一直不沾不顶事儿,要不早该有了后了。”
登科说:“这话我倒信。不过,无利不打早起,你们肯定占了生产队驴饲料的便宜对不对?”
王大门稍愣了一下马上说:“没有没有没有,这可是性质严重的问题,打死也不敢。”
登科猛地一转脸,冲王大门一瞪眼厉声说:“你还敢抵赖?使驴还喂把料哩,你老婆小凤英莫非情愿跟王吉合干靠着?你哄哪个二傻子啊?王大门你给我老实点。”
王大门吓得差点儿坐到地上,赶紧扶正小板凳坐好说:“没有没有没有,要是我赔上老婆还能吃口饱饭,也就不来检举他们了。”
登科说:“你们这些地主富农分子啊从根儿上都坏了,再怎么教育也长不成一副寿材。”
王大门不知深浅地说:“我认为王吉合这是仗势欺人,我建议大队应该给他挂上破鞋游街。”
登科说:“你有啥资格建议,你以为你是贫下中农啊?”
王大门说:“那我就给他们嚷嚷出去,臊臊他们的逼脸,让群众知道知道王吉合和小凤英是啥玩意儿,叫社员们看看红色饲养员和贫协会主任到底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
登科斜着眼看看王大门,眨巴着眼想,王吉合是皇沟大队的一面红旗,培养这么一个特殊典型容易啊?总不能让裤裆里边的骚风把这面红旗给闪折了吧?再说自己的政治前途也绑在这面红旗的旗杆上,红旗一倒还有自己半脱产干部的前途啊?这么琢磨着,便凶巴巴地说:“小凤英勾引王吉合这个我信,但我绝不相信王吉合会上你老婆的当,王吉合是啥人我最清楚,他绝对不会拿着集体的粮食去通私情,你这是诬陷革命同志。好你个富农王大门,你竟敢教唆老婆勾引红色饲养员,腐化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明天我就把你两口子交给群众去斗私批修。”
王大门被这话一惊,扑通一声闪坐到地上,赶紧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作着揖说:“登科登科主任主任,我没有教唆小凤英,我也不知道他俩到底有没有那事儿,我啥都不知道,这不能怨我啊。”
登科站起来拿手指着王大门的脑袋说:“你倒躲得一干二净啊,还说不怨你,不怨你莫非怨我啊?你们这些地富反坏右一天不斗争,一天就不老实,王大门你给我规规矩矩站到地上,老老实实给我交代你的罪行。”
王大门规规矩矩地猫着腰站在地上,不敢言声儿了。登科媳妇捧拉也早放下碗,躲到里屋去了。
登科背着手在地上绕着王大门转了几圈儿,然后坐到凳子上说:“王大门,我再问你一遍,小凤英到底和王吉合有没有姘靠着?你们到底占没占过集体的便宜?”
王大门抬起头瞧瞧登科,不知道他啥意思,也不知道到底咋说,只得又低下脑袋硬往下挨。
登科从本子上撕了一块儿纸折住,撒了一撮烟丝卷好,点上吸了两口说:“刚才你是不是因为跟小凤英生气了就乱咬哜她啊?你老婆真和王吉合勾搭上啦?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你说实话。”
王大门仔细咂摸一下登科的话音,便使了个大胆说:“刚才俺俩真是嚷了一架,把我都气迷糊了,本来是想去她姊妹凤荣那儿,结果跑到你这儿了。刚才都是我瞎编造她哩,也不知道我咋就想起那样说了,确实没……”
登科打断他的话说:“知道你也是。没影儿的事儿就别瞎说,有啥事你自己担着不要推给别人,再胡说八道我可就当真了,非游你的街、狠狠批斗你不沾。”
王大门点头哈腰地说:“我真是气迷糊了瞎说哩,以后可不敢了。主任,登科哥,天气也不早了,我回去吧?”
登科说:“嗯,明儿黑夜你叫小凤英也来我这儿一趟,你们这些地富反坏右真不让人省心,还得一个一个教育。”
王大门走后,捧拉从里屋走出来,登科一愣说:“啊?忘了你还在。”捧拉说:“我一直在里屋。”登科立瞪着眼说:“你都听见啥了?”捧拉声音哆嗦地说:“没有没有,俺只顾做营生儿啥也没听见。”登科拿起拨火棍子使劲儿敲着锅盖,咬着牙说:“没听见就好。”
第二天黑夜,小凤英就着柿子面窝窝喝了一碗米汤,就早早打着保险灯去了登科家。登科正在烧火做饭,小凤英进门便说:“哎,还没做好饭啊?捧拉嫂哩?”登科扭过脸说:“她今儿回娘家了,赶明儿啊才回来。你吃了饭啦?”小凤英把保险灯火拧小往桌子上一放,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很大方地说:“嗯,找我有事儿啊登科哥?我给你烧火吧?”登科说:“不用,简单,就咕嘟口闲饭。你稍坐会儿,我先捏俩饼子煮上。”
小凤英头一回到登科家,她这成分哪有机会到大队革委会主任家坐坐啊?不过,都是农村人,主任家也没啥特殊的,三间瓦房,外间除了摆着一张三屉桌和两把凳子外,就是两三个盛粮食的大瓮,冲门口后墙有个龛,龛上贴着一张主席像,主席像前放着个香炉;里间就是一盘土坯炕,吊着顶幔,炕周围糊了一圈儿报纸;里外间用木隔栅隔开,隔栅下边靠门口是盘锅台,冬天连做饭带烧炕。屋里就比别人家多了一个木座钟。
登科煮上饼子,拿马勺在锅里搅了两滚儿,然后出去把大门插住,返身回来关上屋门,坐到灶火跟前说:“大门昨天黑夜把你的事儿都给我说了。”小凤英问:“他给你说啥了?”登科说:“你跟王吉合的事儿。”小凤英装傻说:“我和王吉合能有啥事儿啊?别听他胡说八道,是我拿王吉合吓唬他哩。”登科斜着眼说:“我倒也不信,可你那肚子里的孩子是咋回事儿啊?”小凤英一听这个,立马红着脸低下了头。登科进一步说:“好像还是王吉合的,这是不是也是大门胡说八道啊?真拗口。”小凤英问:“啥拗你口了?”登科说:“别打岔儿。”小凤英气得骂道:“操他奶王大门都给你咧咧啥啦?”登科说:“还是第一回听你骂人哩。”小凤英说:“明说吧,你啥意思啊?你不是答应王大门不提这事儿啦?”登科说:“可我还没答应你哩,今儿黑夜叫你来,就是想验证一下你到底怀上了王吉合的孩子没有。”
登科说完,便圪蹴着拽上小板凳坐到了小凤英的两腿跟前,伸手就上去撩小凤英的棉袄;小凤英赶紧并住两腿说:“主任,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登科把手探进小凤英的裤子里说:“你都跟王吉合明铺夜盖闹上孩子了,还敢说自己不是那种人?”小凤英使劲儿把登科的手拽出来,说:“登科哥,俺真不是这种人,俺也是没办法啊。求求你别这样,都已经五六个月了,求求你。”登科呼地站起来说:“你以为我就是那种人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小凤英说:“不知道你为我啥了,你不就是也想……等俺生下孩子再,沾不沾?”登科走到门口拉开门说:“你走吧,回去等着往脖子上挂双破鞋游街吧。”
小凤英扎下脑袋思磨了半天,咬咬嘴唇,站起来走进了里间,躺到了炕上,只说了一句“你可轻点儿啊”,便闭上了眼睛……
小凤英看见褥子印上两朵粉红色的梅花,捂住脸流起眼泪。登科撩起炕毡从席子上拿出一沓一块钱,数了五张递向小凤英,小凤英推开登科的手说:“俺也是个有皮有脸的女人,俺不是一块儿肉,放心吧,俺不要你的钱,也不会往外说你。”登科拽住小凤英的手硬往里边挝,说:“你只有拿上钱才不会往外说。”小凤英攥住那五块钱说:“话都说成这了,我拿。”
等小凤英把钱往口袋里一装,登科转身坐到凳子上,跷起二郎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下流样子,一本正经地说:“今儿黑夜对你的阶级教育,你一定记住,时刻不要忘记自己是哪个阶级的人,一定要老实改造,重新做人。另外还要记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大门的,跟任何人没有关系,要是敢胡说八道给贫下中农挂鬼脸子,你们就是想反攻倒算,污蔑革命战士,破坏无产阶级**********,罪加一等。”
小凤英打着保险灯从登科家出来,走到南坡半道上时,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从南沟方向传来的两声鬼叫。鬼是直嗓子,头一声在南沟,下一声就到了北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