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外边哪儿来了个傻娘们,年龄大概四十来岁,身上脏得跟刚从污泥里面扒出来似的,脸上也只剩下眼睛和牙齿能隐约看见了,估计快一百年没有浣洗过了。人们问她叫啥,她含含糊糊说“牛牛”,于是牛牛就成了她的名字。牛牛在皇沟有两个意思,一个跟妞妞同义,另一个就是男人裆里那个物件儿。牛牛见人就傻笑,嘴里不断地重复嘟囔着“牛牛”和“七七”,人们猜她说的“七七”可能是“吃吃”。好心人看她没奈何,便递给她半碗闲饭,扔给她半块菜饼子,可她总是吃不饱的样子,看见垃圾就上去圪蹴下翻找。那时候的垃圾哪儿有啥正经东西啊,顶多有些不好吃的半拉山药菜根,但她吃得也很香甜,吃起来跟猪吃食一样,呼嗒呼嗒山响。黑夜就在一队驴圈旁边五金家那个小窑龛的柴草里睡觉。
为了这个傻娘们,大队还开了个会研究咋办。登科说:“咱得想法把她弄走,别死到咱村了影响不好。”宝灯说:“那我明儿叫人用小车子把她拉到公社道边算了。”王吉合说:“快弄走吧,半夜三更老听着她吼吼儿,跟鬼叫一样。”三更笑着说:“我说吧可别弄走了,留着有用哩。”王吉合说:“有****啥用哩,有用你赶紧背回去吧。”三更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咱村的光棍儿们早踅摸上了。”宝灯吃惊地说:“啊?这么脏眼的货也有人待见啊?”三更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媳妇给你暖被窝,人家光棍儿们的家雀儿还没地方搁落哩,狼小和秃爪还争不停哩,我说吧还应该有个先后,吉合哥,你要就先紧你吧。”王吉合冲脸唾了三更一口,骂道:“放你奶的狗臭屁哩,你弄回家当你奶吧。”登科打圆场说:“都别瞎说了。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正儿八经拾掇回去养着,别****光接济人家那一个地方,别处都不管了。”
半夜,秃爪和狼小几乎是同时去了河滩边那个小窑龛。秃爪说,你来干啥?狼小说,我来捉你了;秃爪说,你捉我啥哩?狼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盯了你两宿了;秃爪说,你放屁哩,我这是第一次来;狼小说,那你拾掇回去吧;秃爪说,脏乎乎的跟刚从猪圈里捞出来一样,我才不要哩;狼小说,你不要我要;秃爪说,凭啥你要?公伙儿的东西凭啥光你要?要不咱俩轮流来;狼小说,凭啥?就凭你有过媳妇我从来没沾过娘们的腥味儿,你要跟我争,我现在就把你抓到大队,闹你个搞破鞋作风问题,不信你试试;秃爪口气软了下来,乞求道,狼小哥,你再让俺来一回吧,剩下的都归你还不沾啊?狼小非常坚决地说,不沾,说不沾就是不沾,我现在就把她收拾回去。
说完,狼小从草里拽起那个傻娘们就走。那个傻娘们站起来,傻乎乎地嘟囔着“牛牛,七七”,狼小边拽着她走边说:“快跟我回家,给你七牛牛。”秃爪在后边小声骂着:“****奶狼小,真****不是个好东西,一个傻娘们也跟老子抢,啥****玩意儿,弄回去好好日鬼吧,小心折了你****的战备腿。”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听到东街有人嗡嗡号号地哭,以为死人了,赶紧跑出去看,循着哭声见是狼小坐在门口啼哭,抽抽噎噎得顾不上回答别人的问话,把人们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好不容易不像刚才上气不接下气了,小阎王赶紧问道:“狼小你到底咋了?爹奶早就没了你啼哭谁哩?”狼小一手抹着泪一手拍着大腿说:“奶奶呀,万也没想到跟娘们睡觉还那么舒服啊,我后悔为啥就没有早点儿说个媳妇啊?奶奶呀,好得啊,得死我啦。”
狼小兴奋得把脸都憋成了黑紫红。人们听了狼小这话,稍一愣神儿,马上便爆发出打雷般的笑声,把狼小给笑傻了。狼小眨巴着眼说:“有啥可笑哩?不哄你们,真哩,真能把你给得死了。”说着又禁不住嗡嗡号号啼哭起来。
人们都以为狼小疯了,睡了一宿做了个梦,梦里娶了个媳妇,就疯成这样了,一准是想媳妇迷了心窍了,说不定是小鬼给他灌上迷糊汤了。围观的人群正准备散去的时候,那个傻娘们从里边晃晃悠悠地出来了,嘴里仍不住劲儿地嘟囔着:“牛牛,七七,牛牛,七七,……”人们一看就明白狼小为啥清早起来神经八道了。
那个傻娘们牛牛脸上还是那么黑,身上还是那么脏,人没到味儿先到了,干哕得人们呼啦一下就散开了,躲到一边小声议论着,这也能往上爬啊也不嫌个脏?是个窟窿就往里钻啊?咋也比闹六畜强,唉唉,光棍儿们真是没奈何;狼小这也不知道犯法不犯法,算不算强奸妇女?咋不算?他们又没领结婚证;哎哟,你们就别添乱了,这么一个傻子给你你要啊?好赖是条命儿,能有人拾掇起来饿不死冻不死也算是行好了。
傻牛牛坐在石头上,傻笑着说:“牛牛,七七,牛牛,七七,……”狼小拿手揉揉眼睛,然后拍拍傻牛牛的背说:“走,回去还给你吃牛牛。”润秋他媳妇荒珍说:“狼小,你赶紧回家给你媳妇换换衣裳、洗洗脸啊,别光接记着吃牛牛。”狼小扭回脸也傻乎乎地说:“啊。”小阎王说:“****,傻也传染哩,看看狼小也快****傻了。”
狼小毕竟还是个有用的人,特别是在夏秋两季,想从庄稼地里往回捎带些东西,谁都很难绕过他,现在收拾了个傻娘们正需要别人帮忙,有眼色、心眼多的妇女,就趁此机会给狼小家送些旧鞋旧袜子旧衣裳,荒珍给了一双单鞋一双棉鞋,大侉子给了一件自己替换下来的棉袄,胖英娥给了一条大裆棉裤,五金送了一双新做的人造棉拦栏儿鞋,还有是送给狼小穿的衣裳。狼小黑夜烧了半锅水,先给傻牛牛洗了脖子和脸,然后拿毛巾蘸着热水把她的身上大概抹拉了一遍,傻牛牛总算有点儿人样了,高兴得狼小又是半宿没睡。白天,要饭吃子衣裳一脱,换上干干净净的棉衣棉裤,再把乱蓬蓬的头发一耪,明眉大眼,细皮嫩肉,皇沟除了小凤英和五金,模样还没人能比过这个傻闺女的。
这样过了还不到一个月,狼小就走不动道了,走两步就得靠到墙上歇一会儿,跟狗一样喘得闭不上嘴,脸憋得紫红,掏出烟袋点上烟还没吸两口,便剧烈地咳嗽,听那动静儿,心肝肺都快咳出来了。人们都怀疑狼小得了痨症,说不定哪时儿趴在傻牛牛的肚皮上一哆嗦就拉****倒了。秃爪幸灾乐祸地说:“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那瓷器活儿,活该。”双灶说:“你眼气啦?嘿嘿,别管好赖有块儿肉,总比一根光棍儿支架着被子强。”秃爪撇着嘴说:“谁眼气他哩?拾掇了个傻子,又不是像小凤英那样的好看娘们,哼,谁眼气他谁就是驴下的。”
狼小已经喘得躺不到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