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灶一句开玩笑的话,就把秃爪腻歪得好长时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他还真害怕上狼小突然有一天把小侉子给叼走了。
有些事儿,尤其是猜疑之类的事儿,不仅无法克制想象,而且是越想越像,跟真有这事儿一样,自己能把自己气死气疯。秃爪就因为双灶一句“小心小侉子叫狼小收拾了”的耍话,便当回事儿盯上了小侉子和狼小。最叫秃爪起疑心的,就是小侉子每次从地里往回偷东西,无论是装在身上,还是藏在柴筐挎篓里或塞在柴捆里,一次都没被狼小抓住过。常在水上走,哪有不湿鞋?你小侉子再精再鬼,不可能没有一回碰不上狼小吧?也不可能没有一回看不出毛病搜不出东西吧?你再贼也贼不过胖英娥吧?除了早起,前晌和后晌收工的时候,看看狼小拿着镰刀站在道中间那凶巴巴的样子,谁都很难从他眼下手下溜过去,小侉子你又没有障眼法,咋就一次没叫狼小逮住过啊?秃爪乘收工的时候悄悄躲在一边盯过,真哩没见过狼小看她的柴筐挎篓,搜她的身,她没事人儿似的就走过去了。他俩肯定有毛病,如果没有你把我的秃字儿抠了。但他还是盼着能看见狼小抓住小侉子一回,哪怕是半回也沾,求求老天爷开眼,让小侉子在狼小跟前露回馅儿吧。
秃爪的疑心越来越重了,禁不住开始旁敲侧击试探小侉子对狼小的态度了。秃爪说:“狼小这人老不地道,他是不是老想摸揣你们娘们啊?”小侉子说:“嗯,断不住。”秃爪说:“摸过你没有?”小侉子说:“他谁都摸,嗨,又不掉皮不掉肉的,叫他过过干瘾呗。”秃爪说:“****,你还真拿自己的皮肉不当事儿啊?”小侉子说:“你看我身上少了哪一块儿了?”秃爪说:“我看你的脸皮没了。”小侉子说:“秃爪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啊?你还怕你的黑老婆让狼小拐跑啊?”秃爪说:“就是。”小侉子说:“那你可看紧点儿,说不定哪天我就跑了。”秃爪说:“你敢,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小侉子说:“每天跟着你吃糠咽菜,哼,你以为我是个猪啊?”
小侉子夜里,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往秃爪被窝里钻了,总是推三阻四,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痒,反正不愿意和秃爪在被窝里抱跟头砸核桃。这让秃爪更是疑神疑鬼了,一会儿不见就怀疑小侉子跑去和狼小鬼混了,闹心得他光想找茬儿揍小侉子一顿,可他实在对她下不了这手,于是就在自己身上出气,狠狠扇自己的脸,把小腿都抓得血里糊拉的。小侉子见了光偷偷地笑,也不去理他。
时间不长,小侉子家来了一个侉男人,她说是她表哥,叫霍三,俩人背着秃爪也不知道嘀咕些啥;秃爪以为又是个贼,便偷偷给大队汇报了,登科马上安排宝灯瞭扫着点儿小侉子那个表哥,但也没发现有啥不正常,霍三连小侉子家大门都没出,住了两宿就走了。小侉子的表哥走了以后,秃爪咋想咋觉得这个霍三就是不地道,这么远来一趟,连大侉子一个字都没提,更别说去她家看看了,于是去问大侉子,大侉子说:“没听说玉穗有表哥啊,再说她姑父和她姨夫好像都不姓霍。”秃爪说:“不会又是来偷东西的吧?”大侉子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玉穗,她还不到二十岁就跟别人跑了。”一听跑字,秃爪屁眼儿就发紧。
第二天早起一睁眼,小侉子真的就不见了。秃爪以为她又到地里往回拾掇东西了,这阵子嫩玉茭正好吃哩,她最爱啃棒子,她啃棒子还从不直接咽到肚子里,而是把煮熟的玉茭豆啃下来吐到闲饭里,然后再拿筷子扒拉着吃,她说这样闲饭才有味儿,才吃得香甜。小侉子偷嫩玉茭也没啥高明手段,和别人一样柴筐下放进嫩玉茭,上边苫上猪草,不过她眼贼而且灵活,能躲过狼小最好,如果叫狼小截住了,就凑到狼小耳朵根儿小声说:“狼哥,改天叫你摸个够。”狼小听了自然高兴,象征性地拿手在她的柴筐上一抓说:“走吧,下一个。”下一回再被狼小截住,狼小要她兑现她的话,她说:“现在你就随便摸吧。”狼小碰了一下小侉子的手说:“到处都是人,你快先走吧。”狼小快让小侉子逗成色迷疯了,为了沾沾娘们的腥味儿,他竟然到地里偷掰了半挎篓嫩玉茭,上面苫上猪草,坐在道边等小侉子下地回来,想用这挎篓东西换一回摸揣;见小侉子着柴筐过来,上去拉住小侉子的柴筐,小声说:“天黑了我把挎篓给你挎到你家门口啊。”小侉子嗯了一声走过去了。
小侉子彻底丢了,走得杳无信息。秃爪看看炕上、柜里,没有了一点儿小侉子的东西,唯一留下的就是炕垛上放着的针线笸箩。小侉子干农活儿挺泼辣,可针线营生儿没一成,不会纳底子做鞋,就是简单的缝缝补补,针脚也有一拃长,歪歪扭扭跟只沙虫爬在上边一样。屋里没了女人,这个家就塌了一大半,到处冷冷清清,出来进去一个人,连影子都显得冰凉。秃爪幻想着突然有一天小侉子就又回来了,只要能回来,再也不跟防贼一样看你盯你,只要黑夜回家就沾,只要能每顿给做口饭就沾,只要能陪着说说话就沾,哪怕不做饭不说话,光陪我躺着坐着沾不沾?
秃爪像刚配过种的叫驴,彻底耷拉了脑袋。有些好事的人,看着秃爪没奈何,就又给他提说起五金来,五金说:“你们去问吉合哥吧。”人们都认为五金这是推托,明明知道没人敢问王吉合,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王吉合算个老几,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你找你的汉子,于他**疼啊还是蛋痒?弄不弄你就叫去问王吉合,把自己交给了狼看管,说白了就是不愿意呗。秃爪估计是气昏头了,竟以为五金不愿意跟他,是王吉合在中间拨拦着,于是黑夜去驴圈找王吉合求情说好,而且不知深浅地说:“吉合哥,你咋拦着五金不叫她跟我啊?”王吉合说:“啊?跟你干啥啊?”秃爪说:“跟我两口子呗。”王吉合说:“认不清公母啦?你是公的我也是公的,找我砍****啦。”秃爪说:“谁找你砍****啊?俺是想找五金哩。”王吉合说:“找五金,你跑到驴圈干啥?”秃爪说:“五金让来问问你哩。”王吉合说:“我看你是气迷疯了,没出息货,看看你和个没头苍蝇似的,离了老婆就不知道去哪儿尿尿啦?快快快走吧,你还叫鸡儿笑跌大牙哩。”说着就把秃爪推出了驴圈。
过了一阵子,秃爪倒不再在老婆问题上刺挠别人了,但人却跟肉酥了一样一天一层皮,没过几天就瘦得不成人样了,脸上光显出了一双大眼、一副颧骨和一张大嘴,面色发黄发暗。人们都怀疑秃爪得了不好的病,见了面都劝他想开点儿,为个侉娘们不值当;秃爪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儿,主要是一个人懒得好好做着吃,原先我就是这么瘦你们忘啦?反正人们都觉得他不如有小侉子的时候精神,操蛋话也少了,懒着个屁脚不想动,屁股也像磨盘一般沉,一开始人们还心疼他,时间一长都不待见他了,特别是“吃人饭拉****”的故事,让他在人前几乎抬不起头了。
那天前晌,一队社员在欢喜垴下边拿镢子翻地,刚干了一会儿,秃爪就说去大便,可过了将近一个钟头还不见他回来干活儿。副队长双灶说:“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的秃爪走了这么长时间,估计快拉了一火车屎了,我得去看看他,别和菜小一样悄悄去寻了无常。”双灶翻过山头,看见秃爪坐在阳坡上吸烟,火儿嗵就上来了,隔着老远便大声骂了起来:“****奶秃爪,我以为你想不开了跳崖了,原来你躲到阳坡旮旯晒瞌睡虫哩,你不是说你去拉屎啊,你早起莫非吃了一肚子肉包子啊,拉起来没个完啦,****的秃爪,你拉的屎哩?给老子看看。”秃爪听见骂声,赶紧站起来往回走;双灶说:“别动,你拉的屎在哪儿哩?”秃爪吓得漫坡找屎,本来没拉,哪儿有屎啊?慌乱中看见坡上一堆****,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边拿手在空中划拉边大声呐喊道:“双灶,双灶,屎在这儿哩,快过来看啊。”双灶过去看见是一堆****,抬脚踹了秃爪一下,骂道:“****奶,你成妖精啦?你啥时候会拉****了?****的秃爪,你这个吃人饭拉****的东西。”
一队就剩下王大门搭理秃爪了,俩人很快就尿到了一把壶,下了工便厮跟着到地里挖地鼠洞,到山上拾石鸡儿蛋,收获不小,一个月下来,他俩一共挖了十几个地鼠洞,最大的一个竟挖出了两多半柴筐玉茭豆,石鸡儿蛋拾了七八十个,每人分了四十来个,其中有七八个不是石鸡儿蛋,罐子里竟然跑着几条小长虫。俩人成了亲密战友,秃爪也断不住到王大门家蹭顿饭吃,小凤英尽管是捏着鼻子,心里恨得嗞嗞的,但并没有把不高兴挂到脸上,对秃爪还是能紧足让够的,让他误认为她喜欢自己,脚步往小凤英家迈得更勤了,顶多隔两宿就去一回,而且是铁屁股熬干灯,不过半夜不走,没话找话派派个没完,气得小凤英真想端起尿盆扣到他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