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队长歪歪提着一个空洋面布袋来到驴圈。
王吉合正在烧火做饭,见歪歪进来了也没言声儿。歪歪举起洋面布袋说:“吉合叔,我早起去担水,在半道上拾了一条口袋,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丢的,吉合叔,你去房上广播广播,看是谁家丢的,赶紧认领回去吧。”
王吉合歪过脸直愣愣地看了歪歪半天,弄不清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啥尿,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去广播吧,那不是糊弄鬼啊?不去广播吧,又为啥不去广播?好像自己已经知道了咋回事儿,心存不满似的,****的歪歪,你是故意考老子啊?老子才不上你的当哩。这么想着,王吉合扔了拨拉火棍,也没朝理歪歪,径直出了门,爬到房顶上,叉着腰腆着肚子大声吆喝道:“一队社员们,都来驴圈认领口袋喽——”刚广播了一声,心里想,****的歪歪,你咋知道肯定是一队社员丢了口袋啊?说明我藏在麦秸垛下边的那麦子,一定是你这个驴下的发现了弄回去了。想到这儿,他便重新吆喝道:“全村社员们,谁丢了口袋赶紧来一队驴圈认领喽——”
这种吆喝广播声,全村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生产队长就是饲养员。各队社员熟悉各队的广播声,一队当然认王吉合的吆喝声了,有的以为是队里发口袋,急忙跑来了;有的听成拿口袋来领粮食,赶紧来了;有的听对了,自家也正好丢了口袋,也来了;还有一部分人包括别的生产队的人,听到广播,也不管是啥内容反正有事儿,就跑来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人们陆陆续续来到驴圈,不一会儿就挤了满满一屋子。早起男人们都上地劳动了,来的都是妇女们。歪歪看来的人差不多了,站到一个木墩儿上,抖抖手里的洋面布袋,说,我早起去担水的时候,在半道拾了一条口袋,不知道是谁家丢的,你们看看,是你家的就认走,不是就算了,没事儿的就赶紧回去做饭吧。与此事儿没有瓜葛的社员于是呼隆一下,散去了一多半儿,剩下的除了想看看稀罕儿,就是有几个确实丢过口袋的翻倒着看看不是自家的,然后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小凤英听到广播没敢来认领,走到半道儿就又返回去了。
口袋仍在歪歪手里提着。又等了一会儿,歪歪看没人来了,笑着对王吉合说:“知道也没人敢来认领。”王吉合看看歪歪,心想,都来了这么多人了,咋还叫没人敢来认领?你****的想等谁来认领哩?莫非你已经知道是小凤英家的口袋啦?歪歪说:“吉合叔,既然这口袋没主了,那就充了公吧。”王吉合歪过脖子又看了歪歪一眼,接过口袋扬起手扔到了墙根的大瓮上。
王吉合遇事儿心里尽结死疙瘩,没有活扣儿,刚才歪着脖子看了歪歪两眼,就把歪歪看扁了,扁得像用碾子压扁的黑豆饼。他想,歪歪你做啥瞎怪哩?你****的光吃蛋黄不吃皮儿啊?粮食弄走就弄走了吧,你暗暗占个便宜、发点儿小财就算了,可你却掏了瓜瓤还去卖瓜壳,你这不是装疯卖**耍老子啦?真不是个站着尿尿的玩意儿,不能叫这种噶咋东西每天在眼皮底下扎眼了。
其实,歪歪并不确切知道是谁在一队麦场藏了半袋麦子,但他确信是一队的人干的,而且怀疑三个人。一个是小队会计润秋,他和王吉合各有库房一把钥匙;一个是胖英娥,她和润秋有一腿,并且她本身就是个大贼寇;另一个就是王吉合,驴圈紧挨着库房,他往出鼓捣粮食更方便。比较这三个人,王吉合最有可能也最没可能,他一个光棍家吃不了多少,再说他家里也有存粮,他还从家里往驴圈背过粮食哩,除非他鼓捣出去给别人,可能给谁哩?他最近的亲戚只有五金,但给她的可能性不是太大,那还有谁哩?他听说小凤英给王吉合做的针线营生儿最多,这袋麦子是不是王吉合给她递捣哩啊?早起,歪歪心里就盼着小凤英和胖英娥去认领口袋,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认领走了口袋,他就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个背后鼓捣集体粮食的人,他甚至盼着口袋的主人最好是小凤英,往麦场藏口袋的最好是王吉合,这样,王吉合就别再想红下去了,也别再想骑在别人的脖子上拉屎了。
这么琢磨着,歪歪就想去诈唬一下小凤英。
歪歪知道王大门请了假去岭南戴孝帽子埋人了,便乘晌午饭时去了小凤英家。小凤英正准备吃饭,见队长突然来自己家了,觉得很意外,端着碗有些慌乱地说:“哎哟哎哟,你可真稀罕,有啥事儿啊?俺可没有乱说乱动啊。”歪歪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儿,很自然地说:“吃啥好饭哩小凤英?”小凤英把碗搁到锅台上,搓着手说:“哪儿有啥好饭哩,还是早起的旧米汤,晌午热了热。队长坐吧。”歪歪说:“在家里还有啥队长不队长的,哎小凤英,早起没见你去驴圈认领口袋啊。”小凤英稍一顿马上说:“听见广播了,俺家没丢口袋,也就没待去。有人认走啦?”歪歪说:“还没有哩。听妇女们说,这个洋面布袋像是你家的。”小凤英笑着说:“既然像俺家的口袋,你咋不就势儿给我捎回来啊?”歪歪高兴地问:“你家真丢口袋啦?”小凤英依然笑着说:“哎我说歪歪,你咋盼着俺家丢口袋啊?”歪歪说:“哎呀,你咋连个话也听不懂啊?我的意思是说,我拾了一条口袋,如果是你家丢的,你去驴圈认回来不是正好啊对不对?”小凤英说:“歪歪你今儿晌午咋啦?反吹倒搭哩。你没别的事儿吧?我可吃饭啦,后晌还下地劳动哩。”
小凤英端起碗喝了一口,凉了;她把碗里的米汤又倒回锅里,往灶里塞了一把柴火,等里边的热灰把柴火引出烟火来,低头冲着火星儿猛吹两口,柴火就燃着了。小凤英好像忘了家里还坐着个人,只顾焱柴、搅锅,拿马勺儿撇了点儿米汤尝尝温热,然后盛了一碗饭,就着半块柿子面窝窝吃了起来。
歪歪坐在凳子上,悄没声息地看着小凤英热饭、吃饭,心里想,这娘们真不赖,除了成分高,别的谁都没法跟她比;看看自己的媳妇,干活儿狗撵猫慌的,吃饭跟猪派屎一样吧唧吧唧震天响,不管做饭还是吃饭,不管在外边还是在家里,总是屁声不断,不像个娘们样儿;再看看人家小凤英,白白胖胖,细皮嫩肉,长得真是顺眼。想到这儿,歪歪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小凤英。”
小凤英正在刷锅洗碗,歪歪这猛一声叫,把她吓得一激灵,说:“哎,你咋还没走啊?”歪歪笑着说:“哎哟,吓了你一跳吧?你这人干活儿不走神儿不卖眼儿,真叫个实诚。”小凤英说:“歪歪你还有啥事儿啊不走?没有啥当紧事儿那我赶紧得去喂喂猪哩。”边说边拿起瓢,从泔水缸往桶里舀泔水。
歪歪拿舌头舔舔发干的嘴唇,走到小凤英背后,用颤抖的声音说:“实话告诉你吧,今儿五更我看见你去一队麦场了,知道你去干啥了,我也知道那袋麦子是王吉合给你藏到麦秸垛下边的,可我谁都没跟他们说。”
小凤英猛一下听愣怔了,心慌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狠狠咽了几口唾沫,定了定神,站起来转过身,冷笑着说:“嘿嘿,就凭你那个性,如果你真看见了我,嗨,你不上去抓住我才有鬼哩,你到底来俺家想干啥哩?”
歪歪说:“我我我,我待见你,你早起的事儿我就是看见了也肯定不说,你只要……”说着就上前两步去搂小凤英,小凤英使劲儿把他推开说:“早看出了你这人不正经了,还想拿口袋啊麦子啊来诈唬我,你看差人了,俺成分高可俺不下贱,就凭你这一句话俺就成偷集体东西的贼啦?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有啥证据说那口袋麦子是给我的?”
歪歪没想到小凤英还是伶牙俐齿哩,于是赶紧避开锋芒,转个话题说:“咱咱咱先不说这个了。哎小凤英,你只要让我……让我一回,我还把那那那麦子给你,以后还给你安排清闲营生儿,还给你每月多发几个出工票,沾不沾?”
小凤英偏过身弯腰抓起锅台上的铁马勺,装作要去舀泔水的样子,但又马上退后两步说:“那麦子也不是我的,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不喜见。你你你赶紧走吧,我赶紧去喂猪啊。”
歪歪说:“沾沾沾,你去吧我走。”他嘴上说走,可拖着屁股不往前走;在小凤英转身猫腰去提泔水桶的一瞬间,他迅速冲上前去猛地搂住了小凤英,两手在她山包一般的大乳上摸揣起来;小凤英拼命甩晃身子,边骂边举起铁马勺反手狠狠往后砸去,嗵一声,马勺正好砸到了歪歪的脑门上,歪歪啊啊两声惨叫,松开小凤英,向门外跑去。小凤英撩起门帘,探身往院子里看看,歪歪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后晌,歪歪没去地里参加劳动。小阎王问歪歪媳妇:“捧金,歪歪咋了不来下地干活儿?”捧金说:“谁知道他晌午去哪儿了,脑门上碰了挺大个疙瘩,都洇出血来了,管****他哩。”秃爪开玩笑说:“哈哈,那你家黑夜做饭不用拌疙瘩了,光歪歪脑袋上的大疙瘩就够你们一家子吃了。”捧金也开玩笑说:“听说鞋底片是味中药,叫,叫啥名儿了啊?啊对,叫土元。秃爪你该把你老婆那个大鞋底片过过秤去卖了,准能卖不少钱哩。”秃爪笑着说:“你两口子挺配套,一个是蛋包子皮没正纹儿,一个是裆上的毛没正枝儿,都很歪。”捧金仰起脸冲着太阳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可能是用力太大了,嗵一声,还放了个屁。秃爪立马说:“狗放屁刮风,猫阿嚏下雨,哎呀,老天爷快刮风下雨了。”捧金说:“我看这天气快下鞋底片了。”
双灶背着铁锨过来说:“别光呱嗒那个嘴了,赶紧干活儿吧。看人家小凤英,没言没语的光知道干活儿,秃爪你可好,满地人就能听见你呱哔嘴。”秃爪说:“你就看好人家小凤英的模样了。”小凤英还是那句话:“俺可没惹你们啊。”双灶笑着说:“秃爪你如果能长成李玉和那样,俺们就把你供飨起来,插上一炷香,再摆上四个馍馍。”秃爪说:“****,你一句话就把我弄成了墙上一张黄表纸了,光剩下一个牌位了。不过这样也沾,双灶,快快快,快跪下给我磕个头。”双灶过去打了秃爪一拳,说:“我怕折了你的猪寿羊寿,你死了,狼小准把鞋底片给吃了。”秃爪惊道:“啊?狼小?他****的咋俺老婆啦?”双灶开玩笑说:“小心狼小把你老婆的屁眼沟子舔了。”秃爪当真地说:“操他奶,我去把他那个好腿也给他弄折。”捧金笑着说:“秃爪你听双灶瞎说哩,你还真怕鞋底片让狼小叼走啊?那你赶紧去搬块石板把鞋底片压住吧,嘻嘻,可成宝贝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秃爪还真把双灶的话当回事儿了,因为他也曾光棍儿过,光棍儿们从不敢多看娘们的前面,总爱拖在后边,使劲儿盯着娘们的屁股看,那种炽烈淫邪的眼光准能把娘们的屁股看穿看烂,在脑袋里早把前面的娘们收拾了不知多少遍了,而且还有一种强烈的冲动,特别是一前一后一男一女走在田间小道上的时候,真想把她拖到道边的庄稼地里,扒下裤子,摁到地上,开开荤当一回男人。秃爪最知道光棍儿阴暗可怕的内心,因此他真害怕狼小把自己的小侉子给摁到了庄稼地里。秃爪有了这心病,后晌赶到收工也没说一句话。
小凤英跟人们很少说话,更不掺和别人的是非,总是悄悄干活儿,偷偷歇会儿,她可不愿意因为这张嘴惹事儿,叫人讨厌,害得自己和王大门一块儿低头猫腰。当然她有自己的心事儿,歪歪既然不能来劳动,估计一个是没脸见人尤其是没脸见她,再一个可能就是脑袋上叫她砸得不轻,这个她倒不怕,狗咬逼说不得,知道歪歪也没脸对别人说,可她害怕歪歪今后给她小鞋穿,这个得想法说给王吉合,不管你王吉合咋想咋看待我,反正现在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男人们在娘们身上那种醋劲儿,哼,一个黑糙污烂的鞋底片还叫秃爪变脸失色哩,不信你王吉合能忍下这口气。
收工回家的时候,小凤英见一队的驴群仍集中在戏楼坪上,王吉合圪蹴在戏台下边的台阶上吸烟,她装作去问驴,使了个大胆儿走过去,小声跟他说:“歪歪乘火打劫,今儿晌午去俺家又搂又摸俺,我拿马勺砸了脑袋上一个大疙瘩。”不等王吉合说话,小凤英就转身走了。
王吉合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心里还高兴,一个富农婆,摸你活该。仔细一咂摸小凤英的话,肚子里的麦糠就立马发酵成醋了,好你个歪歪,竟敢琢磨我的娘们,等着瞧,以后有你****的好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