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皇沟可有稀罕儿瞧了,夜生的事刚过,双灶家又出蹊跷事儿了。
双灶的媳妇东荣,长得没一分人样儿,上身长,下身短,半腿上拖嘟着个摇摇欲坠的******,模样就更甭提了,驴脸,露睛眼,鼻孔朝天,龅牙嘴;老人们说东荣小时候挺好看,没想到后来就瞎长开了。东荣人长得脏眼,干活儿更没一成,是个派赖的娘们。双灶说,自从娶上东荣,就没记得吃过一顿熟饭,不管面条儿、绝片儿还是疙瘩、扁食,她都能给你咕嘟成粥,卷子、馍馍也都是半生不熟的,多亏一家子都是猪胃口驴骨头,否则非得吃成夹纸儿不沾。
按这么说,东荣早该剁砍剁砍喂狗了,可她能生孩子,撅着******一连生了三个扑棱棱的大小子,而且现在又怀上了,一准又是个长把儿的。东荣还有个不务正业的爱好,就是看书。她上过高小,文化在农村还算不低,志向也可远大哩,说出来还怕吓着你哩,她悄悄给别人说过她想当女皇;双灶咬着牙说,就你这猪嘴狗獠牙的样子,还想当皇帝,你钻到地里当个皇帝虫吧。皇帝虫是钻在地里的一种浑身螺纹的僵僵虫,刨出来用火烧烧能吃,挺香的。
东荣看起书来,不仅废寝忘食,而且简直是不要命。双灶为这个还专题打过她,可她还是看,而且还有股打死也要看或者只要打不死就要看的劲头。有一回双灶拿拨拉火棍把她的脑袋敲破了,血流到脸上,可她就是不把书从眼前拿开。双灶说,****,你莫非是一本老书成精了?东荣啥书都看,尤其着迷小说,那时候书少,只要让她看见了一本书,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拿到手,那龅牙嘴甜着哩。东荣看书绝对是正儿八经看,而且是一字一句出声念,不管念对念不对,反正一字不落。夜生学校毕业回村后,东荣猜他肯定书多,于是就去跟他缠磨着借书,每次都是勤借勤还,夜生觉得这个人讲信用靠实住,就把他最珍贵的一本残缺不全的《西厢记》借给了她看。东荣如获至宝,越看越上瘾,一连看了好几遍,把“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等名句名段都背下来了,跟人说话也断不住摇头晃脑地来上几句,别人尽管听不懂,但也眼气得要死。
人们眼气说眼气,但对东荣这种神经兮兮的想法和做法,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理解的。一个农村妇女认那么多字有啥用啊,能吃啊还是能喝啊,老人们就麻麻扎扎认识男女俩字不也能活一辈子啊,字儿又不是麦子玉茭,看看念念就能饱啊,生孩子如果两口子不吭哧半天,光靠看书恐怕也生不出来,东荣你算是投差胎了,都怨你娘瞎眉糊眼把你生到玉蜀黍地里了。东荣不戒忌这些,突然有一天她悄悄宣布自己要当作家,也准备写书了,但她试了几回弄不成,就又公开宣布自己还得多读书。
东荣依然如饥似渴地读,于是就出事了。那天晌午,东荣坐在锅台前边烧火边看书,锅里的水滚了不知道,火星溅到了棉裤上也不知道;那个火星不是一般的火星,而是柴火上爆出的一小块儿木炭,这块儿红红的木炭正好蹦到了她的裤裆上,裤裆马上就冒烟了,奇怪的是她竟然没闻到也没觉到,等到她感到灼烫,燃着的棉裤已经把她那里连毛带肉烧糊了,她惊叫着拿手冲那里连拍带打,裤子里已经燃着的棉花套子是越打火越旺,疼得她赶紧脱了裤子,龇牙咧嘴地在地上乱蹦。
双灶从地里劳动回来,闻着屋里一股燎毛味儿,看见捂着那里在炕上奶奶皇天打滚儿的东荣,听了又好笑又来气,骂道:“别人是狗咬逼说不得,你是火燎逼没法说,还叫你个****的看书,活****该。”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急得慌,他赶紧跑去问村里一个老医生。这个老医生因为嘴不香甜,早被打成了坏分子,也不允许他公开行医了,但人们还是相信他,有了病就先去问他。老医生听说是烧伤,就说:“赶紧抹獾油吧。”大冬天又不是戕獾的季节,去哪儿找獾油啊。双灶挨家挨户打听,问到喜欢秋天打野兔戕獾的二毛家,他家还存着半罐子獾油,于是要了半小碗回去给东荣抹上了。可能是烧伤好得慢,抹了十来天獾油,不仅不见轻而且起出好多燎泡,黑糊糊嫩哇哇得不敢看,这时候双灶才真着急了,心里说,你也就剩下这地方还有点**用,真烂了可就麻烦了。
有病乱求医,双灶听说岭南闫家庄有个老头半人半仙,脑袋里装着许多祖传秘方和怪招,便告了半天假去了一趟闫家庄,那老神仙说东荣是思淫过度,走火入魔,惹怒了桐山仙子,才招来了一场牝门火灾,想彻底治好,必须每天用老童子尿冲洗。双灶问啥是老童子尿啊,老神仙说,老童子就是过了四十岁还没有跟女人同过房睡过觉的老男人,必须是四十岁往上啊,小了不顶事儿,这些人的尿就叫老童子尿。
皇沟村四十岁以上的老光棍儿倒是不少,原来有十一个,死了两个菜小和灯奎,一个秃爪娶了媳妇,还剩八个,除了拐子瞎子聋子,比较正常的现在也就剩下王吉合和狼小了。双灶不待见狼小,嫌他又拐又胖又窝囊,觉得不如王吉合干净和精干,但一想起跟王吉合打交道就发愁。在双灶心里,王吉合和长虫一样,身上长着看不见的瘆人毛,在一块儿别说搭话,连眼都不敢直视,这股尿恐怕难求啊。
为了治好老婆的烫伤,双灶犹豫了半天,但还是拿上大碗硬着头皮去了驴圈,嗫嚅着说:“吉合叔,我,我,我有点儿实在没法张嘴的事儿。”
王吉合说:“那就别张嘴了。”
双灶说:“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俺媳妇把没法张嘴的地方给烧伤了。”
王吉合说:“傻啦?舀上圪垯圪垯的滚水就往嘴里灌啊?没法张嘴就别张了,歇两天吧。”
双灶说:“不是,不是嘴不能张,而是那里没法张嘴。”
王吉合纳闷道:“你老婆到底多少嘴啊?”
双灶着急地说:“不是说嘴,是说没法张嘴。”
王吉合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说啥哩?不就是你老婆的嘴给烫伤啦?”
双灶咽口唾沫,用手指着裆口说:“哎呀吉合叔,是这儿是这儿,是东荣做饭时光****顾着看书,火把她这儿给烧伤了,没法张嘴说。”
王吉合歪着脑袋说:“原来是这儿没法张嘴啊?烧的地方可真蹊跷,嘿嘿,真会挑地方烧。哎双灶,你和我说这干啥?”
双灶挠着脑袋说:“吉合叔,说了你可得帮帮我啊。俺媳妇那个没法张嘴的地方烧伤后,我给她抹了几天獾油,除了不见好反而起了燎泡更不能看了,我就去闫家庄找了个高人,人家给说了个偏方,让我用老童子尿给俺老婆冲洗那个没法张嘴的地方,我想了想,咱村就剩下你和狼小是,是光,是光一个人了,我嫌狼小太脏,我想还是来求求你给尿点儿吧,沾不沾吉合叔?”
王吉合咂摸了一会儿双灶的话,突然抓起烟袋敲着三屉桌说:“尽他奶奶放屁哩,没听说尿还能治烫伤哩,你还想拿老子的尿去洗你老婆那、那没法张嘴的地方,怀上老子的种儿咋办?我我我我不童子,你去找狼小吧。”
双灶说:“啊?吉合叔你咋不是童子啊?你又没有媳妇。”
王吉合火着说:“老子没媳妇咋啦?老子就是不要媳妇咋啦?你有媳妇我还不尿她哩,你别想打我尿的主意啊,赶紧去找狼小给你尿吧。”
双灶蹲到地上,捂着脸哀求道:“我从来不轻易张嘴求人,吉合叔,你就帮我一回吧,好赖我还是你的副队长。”
王吉合说:“哎哎,你可不是我的副队长啊,我也不是啥童子啊,你快去找狼小吧。”
双灶站起来弓着腰说:“你就给我尿一回,就一回,就尿一碗,我回去试试看沾不沾,这样沾吧吉合叔?”
说着,双灶从地上拿起自己带来的大碗递了过去;王吉合愣了一下接过大碗,拿着走到过门处,冲着墙往碗里撒了一泡尿,这泡尿太大了,碗没盛下,还弄了地上一大片。
双灶高兴地端着一碗尿小跑回家,先去茅房拿上尿盆刷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碗尿倒进尿盆里,端到炕根儿,叫东荣下炕坐到尿盆上洗那个没法张嘴的地方。东荣问:“这是啥水啊?一股尿骚气。”双灶说:“别****问了,这是神仙给的偏方,快****洗吧。”东荣低下头闻闻,说:“这到底是啥尿啊?”双灶不耐烦地说:“告诉你,这可是老童子尿,是我求奶奶告爷爷、磕头下跪才从王吉合那儿求来的,赶紧洗吧。”东荣说:“糟蹋人哩,我看了那么多书也没见过有这偏方。”双灶生气地说:“别再****提你的书了,书上恐怕也不会有火烧那儿的事儿,哼。”东荣眨巴眨巴眼说:“沾,听你的,我洗我洗,别管了。”
东荣拿手在尿盆里圪捞出声音,等双灶一离开跟前,便立马站起来回到了炕上。东荣没听双灶的馊主意,继续往烧伤处换抹獾油,而双灶哩,每天坚持从吉合那里端回来一碗尿骚味儿更浓的老童子尿。这么过了十来天,东荣那个没法张嘴的地方就开始结痂,又过了六七天,烫伤就彻底好了。从这以后,双灶凡听到有人烧伤烫伤了,便给人家推荐用老童子尿冲洗,****的因此也挨了不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