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后晌,有人说看见有个人在阁老沟转悠,一会儿站起来东张西望,一会儿蹲下吸烟,鬼鬼祟祟不像个好人。狼小听到这个信儿后,便挎上挎篓装作拾粪,到阁老沟踅摸了一圈儿,远远看见山坡上确实有个人,一会儿起来一会儿蹲下,似乎很焦躁不安。从个子和体形上看,这个人像是秃爪的小舅子周玉谷,但又觉得不可能。又没有抓住他,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去找他姐姐小侉子啊,躲在山上干啥啊?莫非他听到了啥风声?这也不可能,登科只是广播说公安局逮住了盗窃团伙,又没说他是贼,再说皇沟离大名县这么远,真有人把准备抓他的消息泄露给他姐姐,小侉子也没法儿把信儿透给他啊。另外,他为啥躲在阁老沟哩?噢,狼小突然想起,阁老沟山背后有条通县城的公路,莫非这小子下了车翻山过来的?这倒有可能。
狼小藏在阁老沟口的一个小沟沟里,烟也不敢吸,直愣愣地盯着里边山坡上那个人。太阳偏到大西边了,沟里已经没了阳光,山尖上的光照也在一点点减少。那个人开始往沟外移动,快到狼小待的地方时停了下来,冲村里那个方向望了望就又蹲下了。这下,狼小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就是秃爪的小舅子周玉谷。狼小心里有些发慌,首先着急没法儿回去报告大队,只要他一露头被发现了,那个周玉谷说不定就吓跑了,再一个就是等那个周玉谷走到自己跟前,是大声喊啊还是跑上去拦住,喊准吓跑,拦又拦不住,说不定那小子急红眼了一石头就把他砸死了。不沾,好不容易等上了,绝对不能让这小子跑了。
狼小真想摁上一锅儿旱烟吸两口过过瘾,可只能把鼻子伸进荷包里闻几下,有一下吸的劲儿太大了把烟丝吸到了鼻子里,呛得直想打喷嚏,吓得他立马捂嘴揉鼻子,才把这个喷嚏憋了回去。狼小琢磨,既然这小子不敢大明鼓亮地进村,一定是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小侉子家,看来这小子暂时不会跑也不会进村,他想,必须先回去报信儿。狼小看看山周围,下去走沟底的道儿回村肯定不沾,想既不叫这小子发现又能回去报信儿,唯一的办法就是翻山越岭绕道回村。天马上就要黑了,没时间再多考虑了,狼小挎上挎篓,手里拄着镰刀,开始顺沟往岭上爬。翻过山岭是老虎沟,出了老虎沟就到了大道上,这样一绕,本来一里半的路程就成了八九里地。蹑手蹑脚爬上沟翻过岭,那个周玉谷就看不见他了。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尽管打着手电,但好黑夜不如赖白天,加上他的腿脚又不好使,只能摸摸踹踹下了山,跟头骨碌往回赶。
登科听完狼小的汇报,返回窑洞说:“今儿黑夜的批斗会到此结束,生产队正副队长,还有宝灯、歪歪、吉合和三更留下,再商量点事儿。”社员们走完后,登科把这几个人叫到里边会计室,关上门低声说:“狼小刚才来报告说,那个周玉谷半后晌在阁老沟出现了,狼小没敢惊动他,翻山回来报信儿了。这个人如果没跑,现在应该还在阁老沟口藏着,估计等人静后再去他姐姐小侉子家。”宝灯问:“莫非他已经知道咱们要抓他啦?三更半夜他究竟来干啥了?”登科说:“咱现在别研究他来干啥了,先抓住人再说。这样,宝灯带上屋里的人现在马上包围秃爪家,门口、房顶和门外的碾坊都放上人,三更和吉合立即再去叫上十来个人,悄悄到村口埋伏。记住,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一定不能乱喊乱动,否则,他一旦察觉跑了,黑天半夜根本抓不到他。另外,抓住了,下手不能太重,留下活口咱还要去公社请功哩。行动吧。”
等到夜里十一点来钟还没见周玉谷的影子,人们便有些灰心了,有的说,那小子可能觉察到了不对劲儿早跑了,有的怀疑是不是狼小看错了人,还有的说偷东西的也不一定是秃爪的小舅子。村口带队的三更和秃爪家周围领头的宝灯,都一边制止人们说话和吸烟,一边叫人们沉住气,等到天明也得等。王吉合不放心他的驴,小声给三更说,我回圈瞧一眼牲口,然后去宝灯他们那里看看,记住,不管哪边儿有动静,都冲声音动静大的地方跑。
王吉合交代完,便拿上棍子顺着河沟往驴圈走。那时候的黑夜,没有月亮也不是太黑,星星的微光好像还能照到地上,只要在黑暗处待上一会儿,东西都还能麻麻扎扎看见。王吉合拿着手电但没开,好在道熟,所以不至于走错或绊倒。再有二三百米就到一队驴圈了。前边是个拐弯儿,拐弯处河滩边是五金家的一个小窑龛,平时放些柴草。王吉合快走到窑龛跟前的时候,突然听到里边的柴草欻拉拉响了两下,还听到一声低沉的咳嗽,他咯噔一下站住了,是不是那个周玉谷躲到了这儿?咋办?直接扑上去按住还是去叫人?自己单独抓很可能打不过这小子,如果不就势儿抓住很可能放跑了这个好不容易等来的贼,他脑子里飞快地决定了,管****的,先逮住再喊人;王吉合举起手里的棍子紧跑几步,冲到窑龛里一顿乱打,里边的人喊叫着往外跑,他立马将棍子在前面一横,那人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他扑上去把那人压到了地上,然后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啊,抓贼啊——”身下这小子不停地反抗,突然摸起一块石头反手砸到王吉合的脑袋上,王吉合啊了一声,挥起拳头冲下边那人的头上狠狠打了两下,那人趴到地上不动了。
王吉合骑着那人又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抓贼啊——”喊了两声,只觉头疼得厉害,一摸脑袋湿乎乎的,马上觉得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两伙儿人马迅速赶来,一伙儿人把王吉合抬到驴圈,另一伙儿人把那人抬到学校窑洞。点上灯,把那人的脸翻过来,就是秃爪的小舅子周玉谷。周玉谷躺在地上不动弹,三更说:“是不是死了?”歪歪从里屋端出一脸盆水,冲着周玉谷脑袋上泼去,说:“****的你还给老子装死。”让冷水这么一激,周玉谷立马坐了起来,侉着声调说:“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是来串亲戚的,周玉穗是我姐,秃爪是我姐夫。”歪歪说:“放着大道你不走,偏偏走小道,有你这么半夜三更东躲西藏串亲戚的啊?”说着上去踹了两脚。周玉谷说:“平白无故为什么打我?我犯什么法了?”歪歪说:“****的你还装傻,偷了俺们村那么多猪和羊,老百姓一年才喂一头猪,****的黑酷你的心了。”周玉谷说:“我没偷,你们凭什么说是我偷了你们村的猪和羊?你们有什么证据?你们随便抓人打人,明天我到公安局去告你们。”
歪歪听后傻眼了,不知道说啥了,他冲会计室喊道:“主任,登科叔,他偷咱村的猪羊咱们有啥证据啊?”登科走出来背着手说:“证据,你想要证据?我们既然抓你当然有证据,但这个证据必须你自己亲自交代出来,现在就看你态度好不好、老实不老实了。”周玉谷嘴很硬,“我没偷,你们有证据说说叫我听听。”登科说,“你硬毛了,下面就让你看看证据。”说着从背后拿出一条绳子扔到地上。宝灯说:“吊起来。”
宝灯一声令下,十几个人呼隆一下,上去就把周玉谷捆了起来,拖到门口吊到了门框上,可这小子个子太高,腿还能着地。歪歪说:“门框太低,吊到外边树上。”嗖地一下,人们把周玉谷拽到了树杈上,然后都进屋等着了。没过五分钟,周玉谷就娘娘奶奶地喊起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听到骂声,人们便气得轮流出去揍他,打得他叫爹叫娘求饶。又过了不到半点钟,周玉谷终于草鸡了,连声叫喊:“放下我吧,我说我说,我老实交代。”
解下来抬着进屋狠狠往地上一扔,周玉谷老老实实交代了他们偷盗猪羊的罪行。他们这个团伙六七个人,专门到偏僻山村偷东西,那时候村里值钱的东西就是驴牛和猪羊了,但牲口偷了不好处理,没人敢买,猪羊弄出去好销赃;他们偷盗之前,先派人到有亲戚朋友的地方落脚摸清情况,然后趁黑夜动手,动手前都是先拿用六七十度的白酒浸泡好的馍馍喂猪和羊,然后把这些醉倒的猪和羊悄没声息地用小板车拉走。歪歪问:“你把俺家的猪还给我。”周玉谷说:“早卖了。”歪歪上去在他脸上就是两巴掌。周玉谷说:“我交代了还打我?”歪歪又是两巴掌,咬着牙说:“我非把俺家的猪打回来不沾。”宝灯拽开歪歪,说:“我问你,你今儿黑夜来干啥了?”周玉谷迟疑了一下说:“这阵子外面风声很紧,我我我想来我姐这儿躲两天。”登科说:“你姐姐知道你的事儿不知道?”周玉谷说:“我不敢告诉她,特别是秃爪我姐夫,如果他们知道了肯定不叫我去他家住了。”登科说:“宝灯,捆好他,再留下几个人看住他,别叫他跑了。三更、歪歪,咱们去看看王吉合。”
王吉合脑门上被砸了个血窟窿,人们已经烧了棉花灰给他止住了血,然后捂上棉花拿白布条给他缠上了。登科他们过去时,驴圈已经没人了,问他为啥不留个人看着啊?他说,哪有那么娇色,不就是破了流了点儿血啊,我早撵他们走了。登科问现在觉得咋样?王吉合说,就是脑袋疼,头晕,没啥事儿,你们走吧,留下歪歪替我过去饮饮驴再添些料就不用管了。
歪歪过去饮好驴添好料,顺手在大瓮里抓了几把黑豆和玉茭花装到口袋儿里,然后走到炕前说:“吉合叔,夜里光你一个人沾啊?要不我去给你叫过来五金吧?”王吉合赶紧摆手说:“可别可别可别,寡妇娘们的,像个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