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生产队除了下大雨下大雪让社员们歇个一天半天外,一般是不会全体放假的。工分工分,老百姓的命根儿,社员们有分奈何也是轻易不愿意休息的。反正干集体活儿也不累,东蹭蹭西晃晃,一会儿就是一前晌,南瞧瞧北看看,眨眼就是黑夜饭,一天八两粮食,人们都很惜力,支支架架,出工不出力,挣了工分为原则。
除圈,就是把圈里造的肥担到外边场上,然后再用车拉或驴驮运送到地里。除圈是半屋内半屋外的营生,一般放在雨雪天气里干。
这是一个下雨天。队长歪歪早起起来看天下着小雨,就没有吆喝社员们出工,吃了早饭,他戴着草帽到驴圈房顶广播道:“一队社员们,前晌都到驴圈除圈喽。”
王吉合听到歪歪广播除圈,端着碗跑出来,冲着房上呐喊:“哎,歪歪,今儿除圈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儿,雨淋不漏的叫牲口去哪儿待着啊?”歪歪说:“赶到村口藁眼下吧?”王吉合说:“那才能盛下几头驴啊?”歪歪说:“要不赶到外边场上算了。”王吉合说:“外头下着雨,人怕淋,驴就不怕淋啦?”歪歪摊摊手说:“你说咋办?”王吉合说:“就叫牲口待在圈里吧。”歪歪说:“那咋除圈啊?”王吉合没好气地说:“你是活死人啊?那么大个驴圈,不能半块儿半块儿弄啊?先把驴赶到西边槽里,你们除东边槽里的粪,然后把驴赶到东边,你们再除西边槽里的肥,这样沾不沾?”歪歪说:“沾沾沾,听你的。”王吉合说:“今儿牲口上不了山了,你得派个人和我给驴铡草啊。”歪歪说:“沾沾沾,都听你的。”
因为驴圈有一半驴占着,所以劳动场面就晾不下那么多人了,歪歪嫌都挤在一块儿窝工,便叫社员们轮流着干。一伙儿人看,一伙儿人干,叽叽喳喳,说笑声快要把驴圈给抬起来了。副队长双灶是个操蛋鬼,他拍拍大侉子的肩膀,指指槽里的叫驴说:“你快看那是个啥东西啊?”大侉子看看叫驴黑鬼身下那根物件,笑着说:“这也不认识啊?那是你爹那根战备腿。”双灶说:“俺爹的战备腿你咋看见了?”大侉子说:“这不是正在看着哪。”别人起哄说,今儿双灶你可背大伤了,让个侉子给糟蹋了。双灶说:“今儿我认栽,菜小给我上。”菜小说:“你叫我上哪儿啊?”双灶说:“上****山呗。”菜小捂着脸说:“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臊死我了。”
菜小是个半瞎子,看东西都是麻麻糊糊的。有一回他从坡上往下走,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于是就加快了下坡的速度,看见坡下有个胖乎乎的人走过来,他便张开双手冲着那个人跑去,两手正好抓住了那个人的两个大乳;一口唾沫吐过来,他一抹眼上的唾沫才看清是胖英娥。胖英娥骂道:“菜小你瞎着个眼,道儿都看不清,抓这东西还倒挺准,你想吃奶啊?”菜小赶紧说:“****我****操。”胖英娥又唾了他一口骂道:“你奶奶个逼哩,你又摸又操,眨眼会儿你就把两口子的事儿全干了,便宜全叫你个****的占了,看我不把你的战备腿给你拽断了。”吓得菜小一手捂裆一手作揖。
歪歪说:“别光呱嗒你们的逼嘴,好好干活儿吧。看人家小凤英没言没语的,看看你们,嘴里不是****就是**,也不怕牲口们笑话。”胖英娥说:“咱可不敢跟人家小凤英比,人家长得多好看,咱胖得肉都快流到地上了。”小凤英拄着铁锨说:“俺可没有惹你们啊。”双灶说:“别看侉子黑,黑不叽哩的,别看英娥胖,胖得能当炕。”大侉子说:“那就叫你得一回,妇女同胞们一起上,给双灶顶个裤裆。”
大侉子一声招呼,除了小凤英,其他妇女扔了家伙,上去就把双灶摁倒,给他顶起了裤裆。顶裤裆是农村一种比较粗野的耍耍儿,就是把一个人的裤子解开,然后把这个人的脑袋塞到裤裆里。那时候人们都是大裆裤,把脑袋塞进去还比较容易。如果想叫那个人在裤裆里多待会儿,有时候就把他的双手拿鞋带绑住。大侉子她们就绑住了双灶的手,看着他在驴圈地上滚,他在裤裆里闷声闷气地连笑带骂。歪歪在外间屋听到这边大声嬉闹,过来看见地上滚着个人,便上去解开了绑着的手,把双灶的脑袋从裤裆里掏了出来。双灶喘着粗气骂:“****大侉子的黑窟窿,你差点儿把老子给窝死了。”歪歪生气地说:“双灶你还是副队长哩,看看你没大没小的,这可好,叫人把裤子都给脱了。你们也是,光知道说笑耍,看看一前晌才干了多点儿活儿?都别瓷瞪着了,赶紧干活儿吧。”
歪歪一出去,人们就又嘀嘀咕咕说笑开了。胖英娥说:“哎大侉子,你刚才看见双灶那个没有?”大侉子撇撇嘴说:“哎哟,那么点儿,差俺家阎王的远呢。”胖英娥说:“人家的小,可闹出了一个闺女俩小子,你家那个大,可啥也没有。”大侉子说:“你呢?”胖英娥说:“别提我,我这是太胖了,肚子里全是油和肉,哪儿还有孩子待的地方啊。”双灶凑过来说:“你俩嘀咕啥哩?还琢磨给老子顶裤裆啊?”大侉子说:“自作多情,看看你那个东西儿,才那么点儿,想叫我给你顶我也不顶了,拿不出手。”双灶红着脸走了。
屁大点儿营生,前晌愣没干完。王吉合铡草回来,看见驴圈地上、槽上弄得乱七八糟,大声骂道:“真****能磨洋工,这点驴粪吃也该吃完了,几十号人一前晌就除了半圈粪,像这种干手,社会主义没个干好的时候。”当时如果有人在场,王吉合很敢拿上扫帚拍他两下。好在外间屋没人敢乱敢动,否则非一个个挨骂不可。
后晌,社员们和新媳妇放屁一样,嘣儿一个嘣儿一个往驴圈走。王吉合一见歪歪就没好气撒:“歪歪,歪歪,你爹没给你起差名儿,不仅你自己歪,社员们也叫你带得歪三扭四的。”歪歪说:“又咋了?”王吉合说:“你说又咋了?半天的活儿硬得拖一天。”歪歪说:“咋也是下雨天别的活也没法干,乘势儿叫大伙儿歇歇儿,你的牲口不也歇着啦?”王吉合说:“你们就知道攀比牲口,驴驮粪拉犁吃草的时候,咋不攀比?”歪歪笑着说:“我说不过你,你都正确沾吧?哎吉合叔,我可有大名儿啊哩,叫正生,正生这名字不歪吧?”王吉合拿起镰刀在磨石上蹭了几下说:“叫啥你也****正不了。别光遛嘴了,赶紧干活吧。”歪歪说:“吉合叔,你这是去干啥啊?”王吉合说:“我去地里给驴割点新鲜草。”歪歪说:“外边还下着雨哩,你就歇一会儿吧。”王吉合斜着眼看了看歪歪,拿起镰刀和绳子,戴上草帽就往外走,出了门又返回来说,“赶我割草回来,你们把驴圈给我弄得干干净净啊。”
后晌,人们已经没有了前晌那么兴奋,话也懒得说,只顾刨粪、铲粪和往出担粪,不到两个钟头就基本上干完了。歪歪说:“大伙儿歇会儿吧。”这时,雨已经停了,人们嫌里边驴粪味儿太大,便都到驴圈场上透气儿,有的坐在门槛儿上,有的靠墙站着,年轻人站在场上推搡着耍。场边库房墙根放着一辆板车,胖英娥骑在一根辕杆上歇着;菜小在驴圈撒了个尿出来,径直向小板车走去,也不看前边有没有人坐着,掉转屁股,猛地往车后一坐,一下子就把胖英娥给挑了起来,胖英娥赶紧抓住了辕杆,嘴里骂道:“瞎眼啦,没看见老子在这儿坐着哪?”菜小听见胖英娥的骂声,知道又惹祸了,惊得不知所措,嘴里不住劲儿地说:“****,****,****,……”胖英娥着急地说:“光操不动弹,看不见把老子挑到半天影儿啦。”菜小吓得赶紧抬起屁股站起来,一下子把胖英娥重重地摔到地上,疼得她奶奶皇天才乱叫哩。缓过劲儿,胖英娥连哭带骂道:“菜小,瞎了你的狗眼啦?眼睛长到屁股上啦?咋跌不到你崖下把你摔死啊?你们说我造了啥业啦,老让这个****驴下的瞎笨虫儿糟害我啊?菜小你个王八蛋,把老子的屁股都颠成两半儿了啦。”菜小也不知道说啥,半蹲在地上一股劲儿冲胖英娥作揖。
当着面,妇女们都过去围着胖英娥,一边抚慰她,一边顺着她骂菜小;背转她,都说她活该,偷东西造业了。胖英娥是个贼寇,啥东西都往回偷,就是食堂和好的面,影儿没见她就塞到裤腰包里弄回家去了。
社员们把粪除戗完,铲土垫好圈,又把地上抹拉了一遍,歪歪过去看看墙龛里的马蹄表,天气还早哩,就说:“现在还不到收工时间,大伙儿再歇歇儿吧,妇女们先回去做饭,男劳力们等熬到时间再走啊。”
除圈的人们都走后,王吉合才担着两大捆草回来,衣裳也淋湿了,放下担子,把湿衣裳换了,看见地上扫抹得干干净净,嘴里嘟囔道:“这还差不多。”他先撒开驴饮水,然后解开草捆,抱着青草往槽里撒放,又拌了半锅麸子撒到草里,这才过到外间拿起旱烟袋摁了一锅儿烟叶,伸到煤油灯上去对火,点着烟吸了一口,眼睛往墙根一瞟,瞅见大瓮上搁着一件儿东西,走过去看见是个用小手绢儿包着的鞋底子,这个鞋底子刚纳了一半,纳过的那一半针脚又小又直,上面缠着几圈儿细麻绳儿,还别着个针锥,鞋底子下面压着个顶针。
这娘儿们的针线活儿还真好,王吉合想,不会是小凤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