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近一小时的恒河夜祭,阿亮带领我们上岸后走进一个黑黝黝的小巷,上了在那里守候我们的三轮车,又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上经历了一番险象环生的颠簸,回到了旅行大巴上。临下三轮车时,妻子对那一路十分卖力的车夫大发怜悯之心,责怪我没来得及在机场将大额美元兑换些零碎卢比,不然,是应该追加些小费给他的。我说:“阿亮不早就考虑到这一点,由他先垫付了吗?再说了,满街都是行乞的老弱病残的印度教信徒,即使我们已兑换了卢比,来个倾囊相助,恐怕也无济于事。”不到半个小时,旅行大巴把我们送至入住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一进酒店宽敞、雅致、洁净的大厅,见灯火辉煌,鲜花盛开,仿佛进入了人间仙境似的,真有一种一步跨越了千年之感!由此,我想,印度的贫富差距可能远远超过了中国。
第二天清早,我们五点钟就起床,按昨晚的原路,去恒河看日出。这一次,下了旅行大巴,我们是跟随阿亮步行前往那“天堂的入口”的。尽管清晨的大街比昨晚稍清静了些,但对瓦拉纳西脏、乱、差的城市形象和印度教信徒习以为常的生活,却有了更真实也更深入的认知。
“当心牛粪!别踩‘地雷’!”一路上,这一惊一乍的叫喊声,几乎不绝于耳。或可以说,三步之内必有一摊牛粪,有的还冒着缕缕热气哩!假如昨晚上我们不乘三轮车往返,那就可能人人的鞋上都会沾满了牛粪。在瓦拉纳西,除了人来人往之外,还有猪、狗、猴、大象等动物在城里穿梭,似乎和人类平等地生活在一起。这种人畜混杂的生态环境与印度教密切相关。例如猿猴类就有称为“哈努曼”的猴神,许多村镇到处都供奉着它。史诗《罗摩衍那》的主人翁罗摩王子在和恶魔罗婆那作战时,千钧一发之际得到猴军相助,因而取得最后胜利。从此以后,猴子就被纳入诸神当中,受到人们敬奉。不过,所有动物中最“神圣”的就属牛了。而牛之所以被视为“圣牛”,成为宗教上崇拜的对象,是因为牛是湿婆神的骑乘,也是它的麾下。同时那头牛还是人称“南蒂”的生殖之神。牛是以创造之神毗湿奴为本,毗湿奴不同于性格激烈的湿婆神,脾气温和;而且在世间遭遇灾难时,就会化身成世间生物拯救生灵……
我们还一路看到,昨晚那些在街上烤火取暖的苦行僧们,与“圣牛”一样,也是露宿街头的。苦行在我们看来已难以理解,但这是古印度时期盛行的一种修炼方式,在印度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据阿亮介绍,苦行的经久不衰和种姓制度压迫有关。在三四千年前,一些主张废除种姓制度的人希望通过加入不分尊卑贵贱的苦行僧行列,来达到种姓平等。他们认为,人生而平等,只要对神忠心和虔诚,各个种姓的人都可以在神的面前一视同仁,得到神的庇护。进入现代社会以来,虽然种姓制度不再受法律的保护,但是在人们的观念中仍然根深蒂固。种姓歧视不时在社会生活中有所表现。同时,由于现代社会的物欲横流,勾心斗角,让很多人心生茫然和厌倦,渴望远离凡尘的生活,在精神上追求一种升华和净化。他们中间,有的人以前甚至是富有的中产阶级或显赫的达官贵人,散尽万贯家财后,背着简单的行囊,过起没有家庭与性爱、漂泊流浪的生活。这是之所以当今印度还存有占全国人口百分之零点五,约五百多万苦行僧的一个重要原因。当看到他们,我们的好些“驴友”都情不自禁地哼唱起印度老电影《流浪者》的主题曲《拉兹之歌》: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命运伴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到处流浪/到处流浪/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到处流浪/孤苦伶仃露宿街巷……
最令我们感到惊奇的是,当我们走下台阶来到码头时,见已经有好些“流浪者”下恒河洗浴了。一边洗浴,还一边刷牙。他们刷牙不用牙刷,而是用手指或细小的树枝。刷完后,不是把刷牙水吐掉,而是咽下。当时瓦拉纳西的气温是摄氏六度上下,我们都把从北京起航时脱下的羽绒服又穿上了,而他们中,女人披着纱,男人仅穿一条短裤下河,却没有一点儿怕冷的感觉,莫非晨浴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习以为常了吧?导游阿亮回答,这确实是流传了数千年的一个古老的习俗,印度教信徒的一个不可磨灭的情结。这一生中至少要在恒河中沐浴一次,让圣河洗净生生世世所有的罪孽。印度人视恒河为圣河,将恒河看作是女神的化身,虔诚地敬仰恒河,据说是起源于一个传说故事。古时候,恒河水流湍急、汹涌澎湃,经常泛滥成灾,毁灭良田,残害生灵。有个国王为了洗刷先辈的罪孽,请求天上的女神帮助驯服恒河,为人类造福。湿婆神来到喜马拉雅山下散开头发,让汹涌的河水从自己头上缓缓流过,灌溉两岸的田野,两岸的居民得以安居乐业。从此,印度教便将恒河奉若神明,敬奉湿婆神和洗圣水浴,就成了印度教徒的两大宗教活动。
上了游艇之后,我们就坐在船上观赏沿岸的景色。瓦拉纳西建在恒河的西岸,延绵六七里长。据说这里有两千多座建于不同朝代的庙宇。有的宏伟壮观、金碧辉煌,有的小巧别致、精雕细刻,建筑风格各异,形状多姿多彩,表现出浓厚的宗教色彩。而在庙宇的台阶之下,则是一个又一个用来焚尸的高高的木柴堆。晨雾中,好些焚化场还冒着团团火光,袅袅青烟随风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阿亮介绍,那些露宿街头的老人们,身边只放着一堆破烂的行李,都是到这里来等死的。依照这里的习俗,死在恒河岸边能免费火化,最后把骨灰倒入恒河,以终止无休无止的人生轮回,抵达极乐之境。能在天堂门口死去是幸福的。在恒河西岸有众多的焚化场,印度教徒死后,尸体以白布包裹成木乃伊状,覆盖镶着金线的黄红绸缎,被四五名大汉以竹担架抬到焚化场的木柴堆旁。在暮色将临时,婆罗门举行仪式后,便可以火葬了。火化完毕,最后将一切都倒入恒河。因此,岸边已经积压了一堆黑灰色的污渍。而有些贫穷的印度教徒,死后是直接抛进恒河的。如果在途中见到浮尸,千万别大惊小怪……听他这么一说,我们都不禁异口同声地问:“那恒河不成了世界上污染最重的河流了吗?”他回答:“不,恒河有一种神奇的自我净化功能,在印度教徒心中永远是一条可以洗净宿世罪孽,让自己的灵魂平安进入生命轮回的圣河。”
说到此,阿亮指着远处的两条韩国游客乘的游艇上方说:“你们看,他们一定是抛撒了喂鸟的食品,招来了多少白鸥呀!”我抬眼一望,恒河上白鸥纷飞,顿时生机盎然,一片欢腾景象。按理说,污染严重的河流上,是不可能见到水鸟群飞的。这么混浊不堪的水面上,怎会有如此多的水鸟在此繁衍生息呢?阿亮笑道:“你们知道吗?白鸥平时的主要食物,就是河上的那些浮尸。还有,恒河里的鱼可多啦,大的有百十来斤呢!”
很遗憾,由于天阴,我们没能看到日出。游艇在恒河上兜一个来回花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就在一个焚化场旁边的小码头上了岸。在一条狭窄的脏乱小巷口集合队伍时,阿亮问大家:“瓦拉纳西好玩吧?”一时间,竟无人应声,似乎每个“驴友”脸上都写满了问号。阿亮笑了,说:“我知道,你们一定觉得,这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圣城!”是的,真的是不可思议,神秘莫测!19世纪末,著名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来到瓦拉纳西,曾感慨它“老过历史,老过传统,甚至老过传说,老过它们全部的总和。”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当我置身于这个有着五六千年历史的古城,穿梭在破旧嘈杂的街道,看到生与死同在,世俗与神圣同在,就依然觉得它独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自然环境里,浸淫在极富特殊性的印度文明里。也许,正是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才给世界各国游客带来一种奇异而又恒久的向往。这也就是“只有到过恒河边的瓦拉纳西圣城,才算到过印度”一说的由来吧?
2015年2月6日
佛教圣地鹿野苑
嘈杂的瓦拉纳西街头夜景
化妆行乞的苦行僧
流浪街头的苦行僧
河岸台阶上的女丐帮
壮观的恒河暮祭现场
年轻英俊的祭司在默默祈祷
祭祀坛上供奉的神像
祭司向信徒们分发糖丸
祭司们在祭祀结束后集体谢幕
祭司们的孔雀羽毛扇表演
祭司们的祭灯表演
祭司的耗牛尾表演
好些游客在游艇上观看恒河暮祭
晨雾中恒河上白鸥群飞
恒河西岸的瓦拉西纳
下恒河沐浴是印度教徒终生四大乐趣之一
恒河岸边的焚尸场
恒河岸边焚尸的木柴堆
神牛过处粪便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