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亮,你就得离开这里,接着去做下户人家的木匠活,每次都是这样地局促而紧张,流浪在各色各样的家庭中。这里的人们朴实而热情,这里的小伙子憨厚不拘谨,这里的姑娘柔情而单纯,每次看到他们在田野上追逐,在山坳中听到那种戏逗活泼的声音,你时常羡慕他们那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在这里已生活了两年的时间,这里的男女老少大部分都认识你这个外来的盲流,都同样地尊称你为师傅。师傅!师傅!从老远的地方就喊叫着。
在女民兵连长家里做家具的几天里,只有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她的爱人是现役军人,公婆又没和她住在一起。你得寻找理由不在她家里住宿,免得老乡们议论是非。那时又正是山里人收割早稻农忙的季节,小学生已放了暑假,老师们也回家里务农了,男教师空出的宿舍钥匙就放在生产队长那里。因为生产队长是小队的当家人,他听说女主人家来了盲流做家具,早就殷勤地把钥匙送来。但是女主人没有这么个意思,你还是拒绝在她家住,选择住在学校里。
每到晚上收工的时候,山区里不像平原的暮色那样磨磨蹭蹭地亮着,明月还没出来之前,大地就倏然地黑暗,天跟锅似的笼罩着整个山野,只隐约看到稀疏的竹篾的火光在几户门前晃动着,有的光线躲在屋内根本透射不到野外。村里自己发电的水电站到了夏天,或许是天气干旱的原因而经常地停电。每次停电你们都在竹篾的火光里度过。同女主人一起吃着晚餐的时候,总觉得晚餐神秘而柔情。桌上的菜有青豆、香菇、腌肉、小溪虾,这已属于此地很丰盛的菜肴了。几天里,女主人满怀柔情的盛情款待,你没有想入非非的念头,而且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去亲近女主人。这里的手艺人有着这样那样的陋习,总想要占些女人的便宜。总之,男女之间都有着可钻的缝隙吧!而你一直在约束着自我。
事情怪怪的。动工那天你在堂屋前檐的栋柱上敲进铁挂钩的时候,女主人的公公阴沉着脸色向你走来,气愤地把铁挂钩撬开扔在了地上,示威道:“这是老子的天下,你们不闻不问损坏了栋柱,做坏了房屋要赔偿。”因为手工锯板本来要用两匹三脚的“木马”,上面固定按放着木头,两人才能锯板材。一个女人家要从哪里弄回“木马”呢,再说她家只做几件的家具,是为了她的方便,只能利用前檐的栋柱钉上挂钩锯板材。从前已经用过这种方法锯木头,否则的话哪敢轻举妄动。这个倔强的老头,对儿媳妇做家具绝不领情,而且反对着。你只好恳求老头的大儿子来做他父亲的思想工作,通融一下,用一二天的时间绝不会对房子有所损坏。因为大儿子同老人生活在一起,听说又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因此只耽误了一天的工夫,第二天让你又钉上铁挂钩。你几天里不明不白受到老人的误解,到了第四天老太太手里端出了一大碗老鼠似的小地瓜,带着慈祥的笑容要你趁热吃,说你活累,没好吃的东西空肚快。倔老头也收起了阴脸对你客气地点着头。后来你才明白倔老头因为儿子参军,一直痛恨儿媳妇与年轻的生产队长有着不正当的关系。这次又来了一个异乡的小木匠,帅气的小白脸,这让他们对放荡不羁的儿媳妇更加不放心。
要是月光似水的晚上,年轻的生产队长总来学校里找你,同你开着大胆、放肆的玩笑:“师傅,找个姑娘陪你玩耍过夜好吗?”总是这样那样地怂恿着,要你与他“同流合污”。或者领来了几个年轻的少女,好奇地来看这个不沾女色的外来客。小学宿舍离女主人家不远,就连说笑声也清晰地传过去。孤单寂寞的女主人也便来到你的住处。生产队长更加的兴奋,毫无顾忌地同女主人调情搂抱,甚至把她推倒在稻草铺垫的板床上,任由他摆布摸捏着,他根本不在乎周围有人看着笑着,也许生产队长情有独钟的只有她一人吧。在十来天里你看清了他不修边幅,狂野又有着勇敢的反面性,世上不乏这种大胆的枭雄。
七十年代期间,大小是个官就得树立个人的威望,一个小小的大队干部都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官僚形象。大队部离生产队还很远,每次大队长出现在山庄的时候,神秘得如同大干部来访问。如果此处有漂亮的女子,总免不了与大队长有一腿。有一天你在那人家里做家具,看到大队长进社员的内屋同女人在作乱,大白天里那乌龟男人还站在门口放着哨。不知目的何在,为的是救济粮食,还是为了救济工分。人性自我出卖道德伦理。
在这个闭塞而又原始的山窝中,男女之间似乎可以随便地采摘着野果。而你为什么不争取不进攻,不偷吃伊甸园的禁果呢?不闻闻不入侵初开花朵的芳香呢?你这个二十岁的童男子,怕玷污了娇脆的清高吗?好像你遵守规则男女都是平等的。你总担心着花粉抖落与花的凋谢,害怕对情孽的惩罚,在人间又遗憾地加深了十字架的印痕。比喻女性就似大海里大胆的浪涛,只要有船驶进它的港湾,驶进它的领域,浪涛它总是柔情地迎接着挑逗,迎接着汹涌。偏偏只有你羞怕浪的风骚与浪的险恶,担心坠落在浪的旋涡里。你在与少女戏谑的较量中退缩躲闪着。
邻村的女民兵连长趁着皓月当空走十里路赶来,这几天她勤来或许是看你刚到陌生的地方寂寞,或许她来只是为了开备战备荒民兵训练的会议。这户木匠活是她介绍的,因为这里女主人是她的好朋友,又是她民兵训练的搭档。今晚她不像平日里从农田归来时的邋遢,穿着得体英姿飘逸,婀娜的身段展现出少女纯真的情窦,被晒黑的瓜子脸上隐现着乌星的点缀,樱桃小嘴总是柔情地抿笑着。大胆的生产队长总要你同她分工地玩耍,推推搡搡地拉着你俩拥抱到一起,而你始终不配合地退缩着。不能这样没规矩地做人!不能这样做轻浮的男子!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不反抗,不忸怩,也不躲闪着你。
童年时老奶奶床前那些唠叨述说的故事,人要善良,修行得道的佛经……还停留在你的心坎里。男女之间的分界线在佛经里,正如“文殊与普贤”的修行故事。小小年纪为什么活的沉重,活的忧伤,为什么用佛门的清规戒律约束着自我。这也许是命里定数前世作孽多端的缘故吗?那些出生优越的童男女,难道都是前世所修的因果吗?爱与****的痴迷,对于你是那样的天真可笑,朦胧遥远的淑女在哪里……
在家具完工最后的一天里,此情此爱不做停留,想着明天的离开,你心里总有些恋恋不舍,这是停留着姑娘们的挑逗,停留着沉默寡言的女主人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在忽闪说话。年轻的你,还是痴傻不开窍,不去领略。
第二天清晨起来就得离开山坳,就得离开柔情绵绵的山妹子。女主人早已在溪流上游洗涤捣衣,她从老远的地方站起来与你打招呼道别,要你再来她家做客。这时你才感觉到女性的美,是辛勤劳动的美,似多情溪水不停流淌的美。可怜的人们总是留恋着短暂、充满诱惑的****!难道在你驻足间,心里不空荡,不留恋这微薄的柔情吗?
你同徒弟俩人挑着沉甸甸荡动的工具,从山窝的深处再次进发跋涉着,翻山越岭需要一天的时间,容不得你有着被柔情诱惑的意念,容不得你有着时间畅想异梦的机会。阳光还没有照进树林的时候,路两边的丛草荆棘还挂着露珠没有醒来,每一次碰到长叶草弹回的时候,露珠总是散落沾湿了鞋与裤子。而且也惊动了远处的山鸡,它悠闲地步出了草垛,炫耀般地抖着色彩多样的身姿。松鼠在头顶的树杈间活跃地跳蹿着,鸟儿在树梢清晰地对鸣着。你一时逆坡而上,一时顺坡而下。在逶迤的山岭边缘,有的挨着千丈深渊,有的挨着低洼里丛生的几丈高的野草。山民们经常从这深山野岭背回一头刚被什么动物咬死的野猪,用滚烫水脱毛煮熟后,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几十人围在一起有滋有味地抢吃着。那时的粮食不足又是肉类稀少的年月,你也曾参加过一次吃野猪肉的经历。狰狞的死野猪空着血淋淋的肚子,不知被某种野兽或秃鹫盗空了内脏,肚皮几处被撕咬过,剩下些残缺的骨头残肉。大家那馋涎劲儿,总觉得与野兽在抢吃着同等的野餐。
而且,你未曾怀疑这深山野岭有虎豹的出没,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就是年轻人不胆怯的理由。从林间所透进的阳光突然灼热起来,各类声音渐渐地安静下来,只听到阵阵蝉虫的絮鸣。或许到了正午是阳光炎热的时候。你同徒弟已经汗流浃背,脸部淌滴着咸咸的汗水,卸下肩上沉重的工具,躺在松树林遮阳的阴凉处,在青绿的地衣上有几片黄干叶在游动着。
你哼着童年在露天电影里学会的歌:“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嘹亮高亢的声音,惊醒了午睡的鸟儿,也惊醒了兽类……攀越的最后一岭,是一条躲在林间向上绕的峻岭,也许终点是你梦寐向往的世外桃源!你向往的仙人居住的地方……
1990年3月于兴安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