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芸不屑地说：“爹该偷着乐。大弟娶了个饭勺敲大锅响当当的能媳妇，他还生啥闷气，养鹅咋了？”
王强说：“爹说，老荒村多年来就靠鸡屁股挣几个卖油盐的钱儿，咋能改养鹅。”
时芸不以为然道：“玉莹说得有道理，养鹅省粮，比养鸡就是强。”
王强犟道：“没听说过。”
时芸说：“你没听说的事儿多了。你从来就没走出过这穷村屯，你见过啥世面？人家大弟媳妇不管咋说，也是在大城市里长大的，有文化，见识多，脑筋活泛……”
王强边往屋里走边嘟哝：“种地的庄稼人，要文化有啥用？”
时芸说：“大弟比你有文化，也比你强！……”
吃饭的时候，王强又对时芸说：“你当大嫂子的，去劝劝玉莹，听说她又捅咕大弟种西瓜，别种啥西瓜了，爹生气，朝我发火，又不是我让他们种西瓜的。”
时芸生硬地说：“我不劝！蚂蚁钻磨盘，条条是道。我看，兴许弟媳妇种西瓜能发财呢。”
王强奚笑道：“做梦去吧，在咱这疙瘩还想发财，能吃饱就不错了。”
时芸说：“跟你这样的过日子，顶多能填饱肚子，别的好事儿啥也别想。”
王强说：“庄户人家能填饱肚子就中，还想啥好事儿？”
时芸鄙夷地说：“看你那窝囊样！”
王强瞪大眼睛，警告说：“我可跟你说，不许你跟着弟媳妇敲边鼓！”
时芸针锋相对道：“眼瞪得驴蛋大，算啥本事？”
王强说：“我是没啥本事，可我不惹爹生气！”
时芸讥诮道：“可你也没给爹带来一天的好日子过。弟媳妇说，等有了钱，老王家几个兄弟合力盖砖瓦房，不能让爹一辈子住泥墙房了。”
王强辩道：“家家都这样，人家能过，咱咋就不能过？”
时芸沮丧地说：“等盖砖瓦房那天，你别搬过去住，就住在这猪窝里吧。”
王强呲笑道：“盖砖瓦房？下下辈子吧，我是看不到啦！”
时芸气得用手指直点王强：“人家大弟一早就去远处买瓜秧了，你就会在家里说丧气话”
4
王良骑了半天自行车，气喘吁吁地来到葛家庄。心里有希望，也就不觉累了。
在村口一下车，就向一个挑担粪向地里走的小青年打听：“请问，你们村谁家的西瓜种得最好？”
小青年停住，笑了，说：“你算问着人了，当然是我爹。方圆百里没人不晓，都叫他是‘地雷瓜王葛胡子’。你是城里来的记者？最近常有人拿个本子和相机来采访我爹呐。”
王良喜出望外，说：“我不是记者，也是泥腿子庄户人，是北面老荒村的。我想种西瓜，是来求教的。”
小青年说：“喔，是想学种西瓜呀。我爹正好在地里，你跟我走，他会细心教你的。”
王良激动地说：“那敢情好了！我在这学一、二天，学会了再回去。”
等王良学会了种西瓜，又把瓜秧买回来，玉莹早把地翻好了，两人抓紧种下。玉莹乐呵呵地说：“今儿个栽瓜秧，明儿个摘西瓜，后儿个点瓜钱，等着到时乐去吧！”
王良笑道：“你咋就那么硬气？”
玉莹说：“我心里有数，咋不硬气？”
王良说：“要是失败了呢？”
玉莹说：“你咋给我说些丧气的话呢？气可鼓，不可泄，知道嘛？”
王良信心也激起来了，说：“就冲你这个劲头儿，准能成！”
玉莹得意地说：“两口子在一块堆儿过日子，就得齐心。心齐了，就有劲头，有了劲头，就有盼头。”俩人开心地笑起来。
这时，王老汉和村长来到地头。王老汉故意大声地干咳了几下，向他们招招手：“过来，听听村长有话说。”
俩人收住了笑，心里有些忐忑地走过去。村长板着面孔说：“啥喜事儿，笑成这样？”
玉莹猜出了几分，说：“村长，你就等着吃我家又大又甜的西瓜吧。”
村长绷着脸，说：“秧还没栽下呢，就敢说大话？”
玉莹说：“敢！人家种西瓜能成功，咱们咋就不能成功，咱们又不比别人笨。”
村长蹲了下来，抓起一把地里的沙土，捏了捏，沙土从指缝中漏下去，他抬起头来，说：“这样的地上垄种地瓜蛋、花生能有收成。你们种西瓜，不保准。”
玉莹把一绺滑落的头发理上，用发卡卡住，说：“这地能种地瓜和花生，也能种西瓜。西瓜高产，能多赚钱。”
王老汉乜了玉莹一眼，说：“你们就不听我的。沙质土不一定都可以种西瓜。我请村长来，你们听听村长咋说的，不要等瞎了地被人当笑柄。”
玉莹说：“爹，王良去葛家庄请教过了瓜农，人家说，咱这地适合种西瓜。”
村长问王良：“你当真去过了？”
王良说：“干嘛说瞎话？这‘地雷’瓜秧就是从葛家庄买来的。葛家庄种西瓜的能人葛老汉，亲自教我咋样种西瓜。”
村长听了，站起来，两眼撒开来看看，又走到瓜秧担子前看瓜秧，秧苗长得很壮实，叶片绿油油的。他沉思一下，转过头对王老汉说：“老哥，这地就一亩多，就当试验田了吧，要是行，是条路子。你家其余的地，高梁玉米好生种。要是这块地出了什么差错，就往我身上推，我替你们揽责任。”
王老汉意外极了，说：“这……这算啥事儿？你咋变卦替他们说话了呢？”
村长笑道：“我说不过他们的理儿，我这人服理，就得低头。”
玉莹高兴地说：“爹，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和王良一定要把西瓜种好，让你秋后点钱票。”
村长用心地说：“咱村有几大片沙质地，都低产。你们西瓜要是种好了，大家就都会踩着你们的脚窝窝往前走的。”
王良说：“村长，你的心思我们明白了。”
村长对王老汉说：“咱俩闲着也是闲着，帮他小两口栽秧苗吧。”
王老汉嘟哝着：“找你来是帮倒忙的呀？”……
过了些日子，西瓜秧开始抽蔓，羽状分裂的瓜叶一片片轻盈地舒展开来。王良来到地里，见爹也在弯着腰看，说：“爹，你看这……”
王老汉直起腰，舒心地说：“抽蔓了，长势不错。”
王良告诉爹：“我准备追加些肥，让它提前开花结果。葛老汉告诉我，早上市的瓜能卖上好价钱。”
王老汉面露欣慰地说：“真要长好，你们在老荒村就露脸啦！”
王良说：“这是玉莹探的路子。”
王老汉感慨地点点头，没说话。
王良笑道：“爹，你也想开啦？”
王老汉说：“看这瓜秧长得壮实，咋能想不开？”
王良欢喜地说：“玉莹要能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5
西瓜秧抽蔓，长势良好。鹅也象吹气一样地长大，淡黄色的绒毛褪掉了，长出一身雪白的羽毛，脖子也变得细长，柔软地弯曲伸直，额部开始有褐色的肉质突起。很快，鹅就长得比小妮还高了。不久，比种瓜养鹅还大的喜事儿也接着来了。一天，王良在院里修理扁担上的挂钩，见玉莹从房里出来，随口问道：“又要下地？”
玉莹不吭声，神秘地走到王良身旁，站定，笑眯眯地看着丈夫。王良楞楞地问：“你干啥这样看着我？”
玉莹还是不吭声，盯盯地看着丈夫，王良被看得有点发毛，说：“你这是咋啦，干啥不出声？”
玉莹把嘴贴到王良耳边，悄声说：“我有了。”
王良懵懂地问：“啥有了？”
玉莹伸出手指戳了下王良的脑门，嗔道：“装傻蛋呀？”
王良一下子明白了，喜形于色地说：“真的？几个月了？”
玉莹下意识地捂住王良的嘴，娇羞道：“小点声，怕全村听不见呀？估摸有两个多月了。”
王良兴奋地说：“太好了，玉莹！”
玉莹情绵绵地看着王良，说：“看把你美气的！”
王良关切地说：“出力的活儿你不能再干了。”
玉莹不在乎地说：“咱没有小姐的命，也不会有娇惯的身子。放心吧，生小玲的头天，我还挑水洗衣服呢。”
王良说：“那可不中，你现在是我老婆，我可不能让你受苦受累，当牛做马” 说完，自己笑起来了。
玉莹真切地说：“只要你高兴，咱全家高兴，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乐意。”
王良突然在玉莹的脸上亲了一下。玉莹赶紧推开王良，说：“大太阳底下的，你就不怕别人看见？”
王良嬉笑道：“怕什么，你是我老婆。”
玉莹眼里闪过一丝调皮，说：“你不怕，那我更不怕。”说着，她要去搂抱王良，王良慌神地挣脱开了，说：“别别别……”
玉莹笑道：“你不是不怕嘛，咋又躲闪？”
王良说：“让爹看见会说的。”
玉莹说：“是你先亲我的。”
王良说：“我那是偷着亲，你是公开的亲。”
玉莹笑道：“我是光明正大，你是阴谋诡计！”
俩人开心地大笑。
过了半年多，冬闲时，玉莹顺利产下一个胖儿子，取名“兴旺”。坐月子的时候，每天出工王良去修村子通镇里的路，就让时芸过来帮着伺候月子。时芸一直挺佩服玉莹的，伺候月子就特别贴心，一天三顿给玉莹做吃的，弄得玉莹十分过意不去，感叹地说：“嫂子，我这是头遭坐月子身旁有人伺候。生小玲和小妮，唉，那死鬼，黑白不着家，在外面疯赌。”
时芸怜悯地说：“那样的男人，良心叫狗吃了。你别提过去的伤心事了，趁热快吃面条吧，多喝汤，出奶水。”
玉莹吃着面条，突然问：“侄子和小妮都在爹那里，能玩上？”
时芸说：“能玩上。我告诉他们，小妮子小，让着点儿。都玩得好好的，爹在一旁照顾着，放心吧。弟妹，我挺佩服你的，咱们一般庄户人家的女人，迈不出你这一步。”
玉莹叹口气说：“唉，我也是被逼出来的。嫂子，我不去多想这些事儿了，只心里常挂着大女儿小玲啊！”
时芸同情地说：“我们都是当妈的，儿女都是身上落下的肉，连着心呀！我听王良对他哥说，过一两年，要陪你去看望小玲……”
玉莹不语了，两眼忧郁地看着窗外。窗外雪花飘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