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迎亲队伍在妇女主任家接了玉莹后，绕着老荒村的主要村道转了一大圈，全村的人都出来看了，个个脸上洋溢着欢笑，替王良高兴。特别是妇女们，议论最多。这个说：“看这外来的小媳妇，长得多俊气！”那个说：“王良有福气，不用着忙，现今人家不仅娶了个这么好的小媳妇，一下还当上了爹。”还有说：“人心眼儿好呀，就能得到好报！”……
王老汉家院子外，村长、王老汉、二叔和王强都在等候迎亲的马车。只见迎亲的队伍在拐弯处一露头，王辉和王彪就点燃了喜鞭，“劈哩啪啦”炸得地都震动了。村长高兴地对王老汉道：“老王大哥，新媳妇来了。”
王老汉由衷地说：“王良的婚事儿操办得这样热闹红火，全得感谢你村长呀！”
马车停在了院子外，时芸和王瑛迎上去把玉莹接下马车。王良和玉莹走到村长、王老汉等面前，王良说：“村长、爹、二叔，我把玉莹接来了！”
王瑛从玉莹手中接过小妮，站在他们身后。村长开始大声宣读结婚证书：“……从今天起，王良和宗玉莹，经老荒村村委会和乡政府批准，正式结为合法夫妻！”大家鼓掌欢呼起来。王良和玉莹相互对望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王老汉宰了一头肥羊，在院子里放了十张桌子，请全村各户当家的喝喜酒。玉莹本来要来，感冒了，没能来。村长举起酒杯高声道：“全村老少爷们儿，王良的这杯喜酒，大伙儿该喝。玉莹原先是大城市长大的，住在大海边，今儿个她下嫁给咱这荒僻的小村庄，下嫁给庄户人家，王良呀，这杯喜酒，大伙儿替你高兴，一口干尽。来，喝了！”
乡亲们都举杯一口干了。王良兴奋得满面红光，玉莹则感动得泪眼婆娑。李信连喝几杯后，满脸通红，走到王良跟前，打着酒嗝儿说：“王良哥，晚上搂着嫂子睡觉，别忘了是谁从老远的地方把嫂子接来的。”
王良笑道：“忘不了李信老弟的。”……
大伙儿酒足饭饱，闹足了兴，高兴地走了。王良一家收拾完碗筷，天也黑了。玉莹先张罗王老汉睡下，才回到自己屋里。王辉跟着王彪出去和几个年轻人玩牌了。玉莹爱干净，她见旧炕席乌黑，就打了盆水，用肥皂水抹。见一下抹不干净，就对抱着小妮的王良说：“你去拿几根高梁杆给我。”
王良把小妮交给玉莹，问：“拿高梁杆儿干什么？”
玉莹接过孩子说：“蹭炕席。”
王良拿来高梁杆，玉莹就把高梁杆截成小段，然后使劲蹭炕席，蹭得炕都似乎有些晃动。王良则在小妮脸上亲了一下，说：“小妮乖乖，从今儿个起，你和你妈就是我们老王家的人了。你又有新家了，你又有新爹啦！”
玉莹笑道：“她听不懂的。”
王良说：“她心里懂。”
一个夏天，雨水绵绵不断，东面泥墙让泥水浸泡得不结实了，玉莹蹭着蹭着，哗啦一声响，泥墙塌了小半面。王良和玉莹傻眼了。玉莹回过神来，又哈哈笑弯了腰：“你瞧，你瞧，我的熊劲儿，硬把墙蹭塌了。”
王良尴尬地安慰说：“没事儿，明天补一补就行。只是今儿个……有办法了，爹屋里有个旧柜，抬过来能挡严实。”
两人去爹屋里。王老汉一听，执意说：“我上你们屋去睡，你们过来睡。”
玉莹说：“爹，这不中。你上了岁数，秋天的晚上风凉，我们年轻，凑乎一夜不要紧的。明天我跟王良把墙修补好。”
王老汉歉意地说：“你才上门，委屈你啦。”
玉莹笑道：“爹，没事儿的。”两人鼓捣了好一阵，用柜子挡住了那面倒塌的墙缺口。玉莹自嘲地笑道：“没有人闹洞房，我们自个儿闹自个儿。”
王良歉疚地说：“你新进门儿，泥房破墙，委屈你了。”
玉莹说：“我进了王家的门，就是你们王家的人了，一个锅勺吃饭，夫妻俩，风雨同舟过日子，没有谁委屈谁的。再过几年，我们盖砖墙瓦房。”
王良的心头一阵发热，情不自禁地搂住玉莹，说：“我有个能相扶相助，一块堆儿往前走的好妻子了。”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4
王良和玉莹新婚之夜泥墙塌的事儿，一早就传开了。王强挑水听说后，回来就要去帮大弟剁补泥墙。时芸大吃一惊，呆呆地说：“玉莹会埋怨大弟的。这新婚头一夜，咋会这样过呐，任谁也受不了。”
王强说：“人家玉莹可不像你，啥理儿也没挑。”
时芸不依了，说：“我咋拉？我是爱挑理儿，可我不胡搅蛮缠。”
王强讥嘲道：“你是老王家的好媳妇，谁能比得了你呀！”
时芸发怒了：“你少在这儿气我，滚出去！”
王强转而憨笑着说：“我饿着呢，咋能滚？……我知道你心疼我，不会让我饿着的。”
时芸说：“你是狼心狗肺，我心疼你干啥！”随手却端出了饭。
王强吃完饭，扛着一捆草去了。
王良和玉莹已经动手干上了，正合着泥。王老汉还在歉疚，说：“墙早不塌，晚不塌，咋昨晚就塌了呢？闹心！幸好玉莹还不挑理儿。”
玉莹内行地把草往泥里撒，边说：“爹，没事儿，昨晚我们睡得香香的。干啥挑理儿？墙是自己塌的，又不是人故意掏的。”见王良搅拌泥草很费劲，就脱下鞋，卷起裤管，进泥堆里踩，边踩边说：“这泥得踩，要不泥草拌不均匀。”
王良惊慌地拉住玉莹，说：“要踩我踩，哪能让你干这脏活儿呢？”
玉莹笑道：“谁踩都得脏脚，一个样。”继续踩着，身上溅满了泥水。王强在一旁看得感动不已，直替大弟高兴，娶了这么一个又懂事理又能干的媳妇。
妇女主任也来了，见这情景，赞叹道：“玉莹，没见过你这样的新媳妇，咋干这活儿？”
玉莹用手臂擦了下脸上的汗水，手背上沾的泥抹到脸上，没发觉，她笑道：“大姐，昨晚我跟王良自个儿闹自个儿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妇女主任想笑，心一酸，笑不出来。
队长也来了，大叫道：“这不中，村里大操大办的喜事儿，让外地来的新媳妇住泥墙塌了的房子，传出去，我们老荒村人的脸面还能挂住？叫李信拉半车高梁杆来，整个这面墙推倒，编上高梁杆再垛泥墙，结实。以后，嫁进老荒村的新媳妇，再不能住塌墙的房子了。”说完，走到玉莹跟前，一把将她拉出泥堆，说：“你出来，这活儿是汉子干的。去把脸洗净，换上新衣褂，放心，今晚不会让你住泥墙会塌的房子了。”
玉莹心里暖得差点儿掉泪，感动地说：“村长，你真好！”
5
收拾好房子，王良和玉莹去看望了盈芳。盈芳感冒好了，正在院里拾掇韭菜地。盈芳也明显老了，不能长蹲，只能坐在马扎上用小铲给韭菜松土，见他们进来高兴极了：“王良，带着新媳妇过来了？”
玉莹上前扶住盈芳，亲热地说：“妈，你老好！我和王良来送喜糖，看望你老人家。”
盈芳慈爱地打量着玉莹，说：“怪不得呐，一早听树上鸟儿欢叫，原来是王良带着这么个俊气的新媳妇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啦。我的病全让你们的喜气给冲跑了。”
玉莹说：“王良对我说，妈您对他最关心，我们一定要来看您。今儿个见您身子舒坦了，我们就高兴。”
盈芳感动地说：“王良和他小弟这些年来一直把我当妈看待，他们有情有义，我这孤老婆子活在世上，也不觉孤单了。你赵婶告诉我，虽然你是流落到老荒村的，但你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又读过中学，全村人都说，你敢作敢为，王良娶了个能媳妇。”
玉莹说：“妈，这是赵婶夸我。我是个落难的女人，幸亏老荒村的乡亲救助了我，王良哥又不嫌弃我，我才能在老荒村安了家。”
盈芳说：“王良是苦尽甘来，三十多岁的人了，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媳妇，这下子你们俩好生过日子吧。玉莹啊，王良不会亏待你的，他憨实，心眼儿好，能吃苦干活儿。哟，我们咋在院子里说话，快，进屋吧，包韭菜饺子吃，今儿个吃喜饺呀。玉莹，我告诉你，这韭菜是我闺女月香生前种的，一茬又一茬，长得多兴旺呀！”
王良看着院里的韭菜，对月香的怀念涌上心头。
吃饺子的时候，盈芳问起了老荒村的收成。王良说：“今年风调雨顺，高梁满穗，都沉甸甸的，是个丰收年。”
玉莹却问：“咱们老荒村的地，咋都种高梁？”
王良说：“可不，老荒村是远近闻名的高梁村，水捞高梁米饭，是我们的三顿主食。”
玉莹又问：“再不能种些旁的？”
王良苦笑一下说：“咱们这里处在九河下梢，洼地多，十年九涝，种高梁、玉米高秆作物，才能不怕涝，才有收成。过去曾经想改成水稻田，可是不成。有些高处的坡地，倒是可以种些花生、地瓜什么的。”
玉莹沉思着说：“靠种高梁咱摆脱不了穷。不能只靠挣生产队这几个工分钱，咱应当多寻一些挣钱的路子。”
盈芳很有兴趣地听着，不时看看王良，又看看玉莹。王良惊奇地瞅着玉莹，说：“你说的话，咋跟老叔说的一样。老叔也说过，老荒村人把自个儿捆在高梁地上，只能过一辈子穷苦日子。”
玉莹说：“没听你说过有个老叔呀？”
王良把老叔的事儿跟玉莹讲了，玉莹也叹息了一阵，说：“他说的对，我们一定得想法儿，不能这样捆在高梁地上过日子。”
王良说：“我也早有这种想法，可是咱这里和北大荒不一样，那里的气候松活，地分给自个儿种。咱们这里什么 都是生产队的，硬把你捆在生产队的地里，不让挣脱开。”
玉莹说：“咱好好琢磨琢磨，会想出法子的。”
盈芳鼓励道：“你们年轻人，就该多动动脑子，兴许就找出好路子来了。”
6
收高梁的日子，活忙人累，壮劳力每天都捆在地里，留在院儿里的都是些老人孩子。王老汉趁着有精神，拾掇着院子。他把一串串蒜头瓣和红辣椒挂到屋檐下，又把院墙上爬着的已经枯萎的扁豆藤蔓和叶子扯下来。正不紧不慢地干着，许海东和招娣抱着半岁多的儿子进院了。”王大爷，我们来看你们了。”许海东叫道。
王老汉回过头，高兴地说：“唷，你们小两口，今儿个咋有功夫来了？”
招娣说：“王大爷，看你气色，比过去硬实了。”
王老汉说：“早听说你们生了个胖小子，快让爷爷瞅瞅。”
招娣将孩子凑向王老汉。王老汉逗弄着孩子，嬉笑着：“这小子，多待人亲，还朝我笑呢。”
招娣祝福说：“王大爷，孩儿朝你笑，你要添寿了！”
王大爷听了，呵呵直乐。
许海东说：“人逢喜事儿精神爽，王良哥又结婚了，大爷你比我们上次见到有精神气了。王良哥和嫂子呢？”
王老汉说：“他们去收高梁了，你们进屋坐，等会儿见见你们的新嫂子，是个能干的媳妇。”
招娣说：“上次王良哥进城办事儿到我们家，也直夸玉莹嫂子好。”
王老汉说：“可惜咱两家一个城里一个乡下，走动少。今儿个你们来，得住两天才能走。”
许海东惆怅地说：“怕往后更难相见了……”
王老汉吃惊地问：“咋啦？”
许海东说：“今儿我和招娣来看你们，也是来告别的。我叔在苏北新油田工作，那里需要钳工，我要到那里去工作了，全家和老母亲都随我过去。”
王老汉呐呐地说：“那是彻底搬走了？”
招娣动情地说：“王大爷，我永远忘不了你们全家的好。王良哥是个好人，今儿个来我还要和海东到王明哥的坟地去看看他。往后，清明和忌日，我们不能年年都来给王明哥上坟了。”说着，招娣忍不住流泪。
王老汉感动地说：“难得你有这片心意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