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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是见还是不见宗玉莹。天刚放亮,他就起身了,到灶间拿起水桶准备去挑水。里屋传来王老汉的声音:“起这么早?”
王良说:“爹,你睡吧,我赶回工地前,把缸里的水挑满,再拾些柴草。”
王老汉着急地披上衣服出来:“你真的不见面就走?”
王良说:“爹,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去把小弟换回来。”说完,他跳起空桶出去。
王老汉无奈地看着儿子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村里还很静,笼着薄雾,到处一片蒙蒙胧胧的。王良担着空桶向水井走去,小桶一路“吱扭吱扭”地响着。他看见井边有个人蹲在那里洗衣服,走近刚想打个招呼,等看清了对方,却尴尬地站住了。原来是宗玉莹在井台上洗衣服。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宗玉莹抬头看见是他,先也是一愣,随即温和而大方地一笑,说:“大哥起得早呀,来,我替你装满水。”说着,提起筲子。
王良一时手脚无措,慌乱地说:“别别别,你先……你起大早洗衣裳?”
宗玉莹把耳根头发一理,麻利地提上一筲水,“哗啦”倒进王良的小桶里,“趁闺女没醒,倒出手洗盆衣裳。”
王良“哦哦”了两声,不知再说什么好。这时妇女主任人没到声音先到了:“玉莹妹子,我家脏衣服咋一大早就让你划拉来洗了呀?”妇女主任走近,见王良也在,用手背掩嘴笑道:“哦唷,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们俩谈上了?”
王良慌乱地说:“啊,是遇上的,没谈……”
妇女主任嗤笑道:“别脸红得象关公,说好了,早饭后我陪玉莹上你家唠唠,见见大叔。这可是你自个儿亲眼见到的,玉莹妹子是多勤快的媳妇,全村第一个起来洗衣裳的!”
王良看了一眼玉莹,啥也没说,挑起满满一挑水,逃也似的走了。
妇女主任笑着说:“王良大兄弟,慢点儿挑,小心闪了腰。”玉莹也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良挑完水,又去拾了一大捆柴草,刚回院儿,妇女主任就陪着抱着孩子的玉莹后脚跟进了。妇女主任对玉莹说:“你看,是个顾家的汉子,多勤快!”
王良没放声,把柴草堆放到院子的墙角。王老汉闻声出来,笑呵呵地说:“来客了,快进屋坐,进屋坐。”
玉莹亲热地说:“老王大伯,你好!”
王老汉满脸是兴奋地说:“好,好,见到你真高兴啊!”进屋后,王老汉让大家上炕坐,指着孩子说:“这闺女叫啥名儿啊?”
玉莹说:“她叫小妮。小妮,叫爷爷。”
小妮乖乖地叫了,王老汉乐得直说:“小妮这名儿好,这名儿好。”
妇女主任说:“大叔,今儿一早,玉莹妹子和王良大兄弟就见过面了。”
王老汉惊讶地说:“真的?他没对我说呀?”
王良迟缓地走了进来。妇女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人我可领进屋了,下面由你们唠,我还有活忙,不能在这里陪了,先走一步。”
王老汉送出门,谢着说:“你走好。”
妇女主任笑着说:“他们能唠到一块堆儿,那才叫好呢。”
王老汉送走妇女主任,拿个马扎,坐到屋外墙跟儿下。
屋里,玉莹抱着小妮坐在炕沿儿边,静静地打量着王良。
王良终于开口了,说:“你知道吗,我离过两次婚。”
玉莹说:“昨儿个妇女主任都对我讲了,知道你为什么离婚后,我更加敬重你了。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
王良感到意外,问:“为啥?”
玉莹黑黑的眸子看着王良说:“你善良,理解女人,是个有真正汉子气的庄户人家。”
王良喃喃地说:“我没那么好。”
小妮在玉莹怀里睡着了,玉莹轻轻地把小妮放到炕上。王良连忙起身拿过一个枕头放在小妮头下,“你咋会到咱老荒村来的呢?”
玉莹神情一下变得黯淡,过了一会儿才哀戚地说:“兴许,是那头母狼逼我来到老荒村的……”
王良惊诧地说:“母狼?”
玉莹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
那天,玉莹抱着小妮,在台安的乡村边走边打听八台子镇。天落黑了,走到前不着村后不见屯的荒野处,突然看到前面黑黝黝的莽草丛中,有四个绿莹莹的光点森森亮起。玉莹一下子站住,仔细瞅过去,是一只母狼带着一只小狼站在路旁。玉莹吓得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把小妮紧紧搂住。由于惊恐,她瞪大的两眼也闪出可怖的寒光。母狼和小狼一动不动地看着玉莹,玉莹也看着狼,互相对视着,对峙着。那头母狼伏伏身,似乎要动作。玉莹由于惊恐,由于绝望,由于求生,突然发出了尖厉的叫声:“滚!你有崽子,我也有孩子!!”她连自己也想不到能发出这样撕裂夜空的尖叫声。母狼吓得往后一退,带着小狼,匆匆转身消失在草丛里。玉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象筛子般抖动……
玉莹说: “我搂住小妮哭了,……从那会儿起我就铁下心了,能遇到一个心眼儿好的,会过日子的庄户人,就嫁给他。”
王良同情地说:“你这也是被逼上粱山的。”
玉莹不卑不亢地说:“可是,今天我登你家门儿,不是来乞求你,而是希望你觉得我般配作你媳妇。”
王良不由敬重地看了玉莹一眼:“你丈夫能同意跟你离婚吗?”
玉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留下的离婚书给王良看,说:“这由不得他。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小玲留给他,小女儿我带走,家产我也不要了。我签了姓名,咬破手指摁了血印,绝不再和他过了,也没法过了。我给他也留下了一份离婚书。”
王良看了离婚书,同病相怜地说:“我也离过两次婚……唉,本来不想离,可是不离不行呀,我们都是苦命的胚子。这份离婚书不能丢了,是依据。”
玉莹喃喃地说:“我死活不跟他过了。”
王良说:“我相信,那头狼真的是被你的喊叫声吓跑的,为了小妮,你会死命和狼搏斗的。”
玉莹唏嘘道:“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怕呢!”
王良说:“当妈的,为了孩子,什么都能舍弃的。”
玉莹听了不禁满脸充满悲伤:“现今我最牵心挂肠的是大女儿小玲,她自小身体弱。她那混蛋爹,输红了眼,房子也输掉了,我抱小妮出走时,没见到小玲。村里一个好心的大妹子偷偷告诉我,他输急眼了,连媳妇也抵押上去了……我也顾不上小玲,赶快就走了。”
王良不由忿恨地说:“这种混蛋男人,哪配做丈夫,做爹!白披一张汉子的皮了!”
玉莹坚决地说:“将来,我一定要把小玲从他那里领出来,不能让女儿跟着这种混蛋爹受罪!”
这时,王老汉进来对王良说:“快晌了,有话儿慢慢唠。玉莹头遭今咱家门儿,你别怠慢了人家,做午饭吧。”
玉莹站起,卷着袖子说:“大伯,告诉我做什么,我来弄。”
王老汉过意不去地说:“你是客,哪能让你忙乎。”
玉莹笑道:“大伯还是把我当外人了。”
王良忙说:“爹,就让玉莹做吧,好久没吃女人做的饭菜了。尝尝她的手艺。”
王老汉一听,瞅瞅玉莹,再瞅瞅王良,脸上浮现出会意的笑容,说:“那中!”
大家正围坐在炕桌吃饭的时候,妇女主任进屋来接玉莹了,见这情景,就拖腔拉调地说:“嘿,人还没正式上门儿,碗已经捧起来了?玉莹妹子,你可实在呀!”
玉莹笑着说:“我就是个实在人儿,改不了的。”
妇女主任又看着王良说:“王良大兄弟,昨晚你脖子梗梗的,今儿咋说啦?”王良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妇女主任不饶地:“你不是死活不见吗?”
王良憨笑道:“那是昨儿个的想法……”
妇女主任说:“那今儿个见面了,是不是有啥新想法呀?”
王良还是嘿嘿直笑。王老汉说:“还不快到厨房拿碗筷来。”
妇女主任阻止道:“大叔,这筷子我可不能乱动,不能蜗牛盖房子,自个儿顾自个儿,李信和村长他们都等着吃猪头肉呐。玉莹大妹子,你也别便宜了他,跟我走,让他用八人抬的花轿到我家来迎娶你。”
2
妇女主任兴冲冲地走近村委会办公室,对正在看报表的村长说:“村长,王良和玉莹热乎上了!”
村长早就料到地说:“玉莹这样人见人爱的女人,王良能舍得让给别人?好呀,他们的婚事儿,当作全村的大喜事儿办。他们的结婚手续由村里包办了,咱俩出来主持婚礼。”
妇女主任说:“中!这也是一次大宣传,欢迎外村、外屯的女人来咱老荒村成家落户。老荒村人虽然还穷,可不会亏待她们的。”
村长说:“这话对,咱不能亏待了外来人!”
王老汉心病一好,身体就活泛了,喜滋滋地拿着一瓶老白干和一包小鱼干 ,进了二弟家。
二叔一见,就说:“哥,瞅你一脸喜色,天上掉下一个儿媳妇,高兴的吧?”
王老汉把酒瓶往炕上一放,叫道:“弟媳,把炕桌摆上来,我们哥儿俩已经多日没有在一块堆儿喝一盅了,乐和乐和。”
二婶说:“就是,大哥家这几年愁事儿多。今儿个 我给你们炒两菜,让你们哥儿俩多喝几盅。”
二叔问:“我听村儿里人讲,村长发话了,要好好操办操办?”
王老汉点点头说: “我心里又高兴又伤心。要是月香这闺女不意外走了,那次村里就准备要大操大办的。唉!”
二叔感慨地说:“是呀,月香闺女又文静,又懂事,可惜了啦!哥,有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王老汉说:“兄弟之间 ,没有 隔阂的话,尽管问。”
二叔沉吟道:“我和你弟媳都见过玉莹这女人了,言语、待人接物,都和咱小村屯里的妇女不一样,文化也高,谁娶她做媳妇,烧高香了。可我总觉得有桩事儿不托底儿,她说已经和前夫离婚了,咋一点凭据也没有呢?”
王老汉说:“我和王良也问过她,她说离开家前写了离婚书,签了姓名,还摁了血印,是算数的。她自个儿还留有一张,我和王良亲眼看过,嘱咐她千万不能丢了,这是凭证。”
二叔放心了:“喔,你和王良亲眼见过,这就中!”
王老汉坦然地说:“村长、妇女主任也见过。再说了,王良和她结婚,一切手续由村里给办,乡里盖了印,咱还有啥可担心的?”
二叔说:“哥,这些年王良的婚事儿总是多磨难,我就怕再有差错,不踢噔咱良侄儿了吗?”
王老汉信心十足地说:“这次王良和玉莹能好好过一辈子了,不会再离婚了。”
二叔说:“这就好,这就好!”
3
秋天的高梁地一片红通通,给王良和玉莹的婚事儿带来了浓烈的喜庆气色。
李信赶着迎亲的马车,枣红马的头上系着红绸大花,格外神气。玉莹穿着一身新衣,怀里抱着小妮,端坐在马车上。妇女主任作为娘家人坐在玉莹的旁边。马车上还放着村里送的几种农活工具,工具上都系着红绸带,表示希望王良和玉莹劳动致富。另外还有妇女主任和赵婶等送的花被缛,盈芳送的锅盆等。王良身披红绸带,手牵着马缰走在前面,满脸幸福的红晕。迎新的乐队吹着欢快的锁呐跟走在马车后面。一些半大的孩子跟跑在马车的前后,欢叫着:“娶新娘了!娶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