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奇怪,又问:“你上哪?天黑我们要在前边马车店住,不能走太远。”
女人惘然第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上哪。”
李信大吃一惊:“你不知上哪去,咋上了我的车?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我叫宗玉莹,女儿才五个月大,叫小妮,我和丈夫杜进离婚后,要去投奔表姑,可是,表姑搬到八台子镇了,一直找不到。”
李信说:“日子好好过,干嘛要离婚,弄得现在没有家,也没有着落。”
玉莹满脸悲苦:“杜进没白没黑地赌,把家里什么都赌光了,连房子也输掉了。大哥,我不是被逼到这一步,咋会和他离呀。”
李信同情地说:“和这样男人是没法过,可是,你现在抱着一个吃奶的女儿,表姨也找不到了,没有个着落,咋办?”
玉莹哀伤而坚毅地:“我一路实在走不动了,两脚底也磨破,可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再回去和杜进这样男人过日子,还不如死。为了女儿,我铁下心,如果遇到个心眼好,会过日子的庄户人,就嫁给他过完后半辈子。”
李信没有了主意,大声问曲老汉:“曲老汉,你说咋办?”
曲老汉回头问玉莹:“你当真肯再嫁人?”
玉莹看看怀中的小妮:“我只有走这一步了。”
曲老汉问:“你今年有多大了?”
玉莹:“三十了。”
李信叹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乡野四处走,遇到坏人咋办。咋就没有听说过八台子镇呢,不是把地名记错了?”
玉莹说:“是表姑的原先邻居告诉的,说我表弟师范学校毕业分到八台子镇中学当教师,表姑跟随一块去了。”
李信问曲老汉:“你知道有叫八台子镇的吗?”
曲老汉想了想说:“没听说过这地名。”
李信说:“这可咋办?”
曲老汉回头又细细打量了一下玉莹,见长得眉眼清秀,说:“天快落黑了,咱们总不能把她母女俩撂在荒野路上,到前面马车店歇脚后,再想想咋办。”
赶了一阵路,天快黒了,前面道边有一家马车店,马车店不大,有一大间房住客,大通铺。
曲老汉和李信径直把马车赶进院子里。院子里已停了四挂马车,有个料垛,喂马,还有一口辘轳井。
马车店掌柜是个五十多岁汉子,和曲老汉熟悉,走进院子:“呦,你们俩位车老板往回走了,又来住店。”
曲老汉说:“掌柜的,今儿我们车上有母女俩,帮安顿下吧。”
掌柜的面有难色:“这小马店只有一个大通铺,赶车的都是老爷们,没法接待女的。”
曲老汉说:“掌柜的,你自个儿有间小屋,委屈你,今晚和咱们挤一宿,小屋让给母女俩睡不就妥了吗?”
掌柜瞅一眼玉莹和孩子,爽快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老哥是常客,我最怕听打呼噜,今儿就是瞪眼打一宿坐,也不能让母女俩到野外听狼嚎呀。”
曲老汉高兴地说:“下次路过捎瓶‘二锅头’给你。”
掌柜说:“见外了,这说哪里去了。”
李信对玉莹说:“还不谢谢掌柜的。”
玉莹已下了马车:“谢谢掌柜和两位车老板了。”
掌柜说:“甭谢,甭谢,都进屋吧,烧点热水烫烫脚。”
他们都进屋里。
玉莹把已在车上喂过奶的小妮放到里屋床上,然后走到厨房对掌柜说:“我帮你烧开水。”
掌柜高兴地说:“那敢情好了。”
玉莹提起水桶,到院子里摇辘轳打上井水,提到厨房,倒进大锅里,烧了一大锅开水,给宿店的车老板们送去烫脚水。
李信见了对曲老汉说:“这小媳妇勤快,人也长得干净。”
曲老汉说:“可惜落难了,咱们得帮她一把。”
第二天早上,在马车店吃了早饭,曲老汉对玉莹说:“今天你坐我马车,有话对你说。”
玉莹就抱着孩子上了曲老汉的马车。
李信笑着对曲老汉说:“今天你不怕马惊了,把你昨天对我讲的心里谱抖出来吧。”
曲老汉说:“我家有了好事,马不会惊的。”
两挂马车一前一后走在乡野的泥路上。
曲老汉对玉莹说:“昨天听了你讲的,我觉得你和我儿有缘。我只有个儿子,三十多岁娶了一个近亲结婚生的半傻子女人,把家里常闹得不安生。今儿见你要急于找个人家,不就是老天爷成全你和我的儿子吗?先叫我儿子和半傻子媳妇离婚,再和你结婚,你看中不中?”
玉莹感到有些唐突,没放声。
曲老汉说:“我儿子不赌不偷,就知道干活,亏待不了你母女俩。”
玉莹想了想说:“大叔,家里有个半傻女人是闹心,但我不能这样做,这对不起你的儿媳妇,她有些傻,这不是她过错,把她休回家,让她往后怎样过呢?”
曲老汉急了:“你落难,我成全你,你也是成全我儿呀。”
玉莹理了下一绺垂落的发丝:“我现在是身处困境,走投无路,讲实话,大叔,我都想寻死,可是为了孩子,我不能死,但要活下去,也不能只顾自己,只顾自己活着就会干出昧良心的事。”
曲老汉很失望,又不能强求,两眼灰暗下来。
前面到了岔路,一条去草根屯的,一条去老荒村的。
李信听了他们讲的话,心里很敬服玉莹,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自个落难了,可仍知道怎样做人,朝玉莹大声说:“上我车吧。”
玉莹一听李信喊她,就对曲老汉说:“大叔,你把马车停一下。”
曲老汉停下了马车对玉莹说:“要是你实在没地方去,来找我。”
玉莹没有回话,抱着小妮,拿着包袱,上李信的车:“小兄弟,我跟你去老荒村。”
王良帮刘胖子熬了一大锅高粱米粥,王良用勺子搅了搅粥,熟了。
王良把锅盖盖好,撒了火,然后走出伙房,把门关上。
一天,王良帮刘胖子熬了一锅粥,可是,刘胖子一大早没有赶回来掌勺分饭菜。
有几个年轻后生用匙子敲着瓷钵:“快开饭呀,快开饭呀。”
有个民工说:“刘胖子昨晚也憋不住了,摸黑往家跑搂媳妇睡过头了。”
身旁几个民工嘻嘻笑。
副乡长走进食堂,气冲冲地问帮厨的:“刘胖子上哪去了?咋不按时开饭?”
帮厨的说:“昨晚帮他忙完活,我就回工棚睡觉了,平时一大早,他熬完高粱粥负责掌勺分饭菜,怪哩,我一大早来看,粥熬好了,却没见人影儿。”
王良混在人堆里,没敢放声,忐忑不安地瞅门口,门口没有出现刘胖子的人影儿。
突然,刘胖子村里跑来一个人,一眼看见副乡长,上气不接下气:“咱村的刘,刘胖子昨晚摸黑回家,河里发大水,淹,淹死了。”
食堂里乱哄哄嘈杂声一下静了下来,死静死静的。
只听副乡长跺一下脚:“唉,他游魂呀,咋夜半奔家里呢!”
在老荒村,雨后,王辉和几个社员在高粱地排水。村长走过来喊王辉:“王辉,你过来。”
王辉走过去问:“村长,啥事?”
村长笑呵呵地说:“好事,但还轮不到你,回家收拾一下,然后到修路工地,顶替你二哥,叫他立马回村,有好事等着他。”
王辉感到唐突,问:“村长,我就这样对二哥说?”
村长从兜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条:“对,就这样说,这是给副乡长写的条子,交给副乡长就中。”
王辉接过条子:“那我回家告诉爹一声。”
村长:“中,快走吧。”
王良从刘胖子突然遭难死了后,一直心情沉重。王良带小跑推车,他想用这种强体力劳动方式,减轻内心的痛苦和不安。王良大汗淋漓。民工甲见了说:“王良哥,悠着点干。”
王良没言语。推着空车快跑着回去装石子。
王辉推着自行车在工地找王良,一眼看见了王良大声喊:“二哥,二哥!”
王良寻着喊声,看见了王辉,把车推到一边,迎上去:“你咋来了?”
王辉说:“村长让我来顶替你。”
王良吓一跳忙问:“村长知道工地出事了?”
王辉莫名其妙:“没听说呀,出啥事了?”
王良灰着脸:“伙房刘胖子,二天前被河水淹死了。”
王辉更奇怪:“他在伙房做饭,咋会被河水淹死。”
王良说:“这事一直咬着我的心,特难受。”
王辉推着自行车跟着王良走到没有人的地方,问:“这为啥?”
王良说:“刘胖子让我每隔十天半月替他下半夜起来熬高梁米粥,他摸黑回家一趟,谁知道,那天下了暴雨,天黑时雨停了,他又叫我替他熬粥,我说才下过雨,路不好走。他说不碍事,就因为下过暴雨才要回家,怕家里房漏,修下房顶。我就答应了,谁知,他过一条小河,那条河发大水,把他一下卷走了。”
王辉安慰道:“二哥,事儿怨不得你,也不要太为这事揪心,这也是他的命呀,谁也拗不过命的。”
王良沉重地叹口气:“唉,话是这么说。”
王辉说:“二哥,已经这样了,想多了也没有用。”
王辉支好自行车:“二哥,今儿村长对我说,这次让你赶回村里,说有好事。”
王良苦笑一下:“我还有啥好事,尽是倒霉蛋的事。”
王辉从口袋里拿出纸条交给王良:“村长说,你把纸条交给副乡长,他看了会让我顶替你的。”
王良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李副乡长:
我村修路民工王良因村里有紧急事,请允许他立即回村,他的工作由他弟王辉顶替。
老荒村村长蒋思恩”
王良看了也不知村长为什么突然让弟顶替自个,这么急让他回村里,就和王辉一堆见了李副乡长,把条给了李副乡长。李副乡长看了条子说:“你就回去吧。”
他们出了工地指挥部,王辉把自行车交给王良:“哥,你骑自行车回去吧,村长还让我告诉你,要是你的头发长得像乱草堆,理一理。人收拾得精神些。时间来得及,去理理吧。”
王良一头雾水,更加疑惑:“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王良离开工地蹬自行车走不远,正好看见有个理发匠,手里拨弄着“唤头”(理发唤客的工具)走过来。
王良下了车,迎上前:“替我理个发。”
理发匠:“好哩。”
王良理了发,就蹬着自行车往村里赶。快到村了,只见日头西斜了,把树影儿,人影儿拉得老长。王良蹬着自行车进了村口。有几个女人在地头朝王良笑着喊:“快奔场院,去晚了没你的好事喽!”
王良就直奔场院。
5
时芸在喂猪。
王强一身泥水进院子。
时芸:“咋整的,在下水洼里打滚了。”
王强:“前些日子下了暴雨,把高粱地的积水排出去,身子还能不埋汰?”
时芸放下猪食盆:“今儿场院热闹哩,外地来个小媳妇,摸样长得干净,还带着个吃奶小女孩儿,村里出头,让她在村里光棍堆里选个可心的女婿。”
王强:“胡闹,老辈儿没听说有这样的事,成心呵掺咱们老荒村的老爷们。”
时芸嘴一撇:“咋,只许你们老爷们挑选女人做媳妇,就不许咱女人挑选汉子做女婿呀!还呵掺,老荒村的汉子有本事,把外村大闺女娶进村呀!除了换亲,有这能事?”王良来到场院,看到场院里停放着一挂马车,四周站着、蹲着十几个人,还有些半大孩子跑来跑去玩。
村长也在场院里,一眼望见王良骑着自行车来了,招手:“快来,就等你了。”
王良把车支好后,走过去:“村长,啥事呀,下令箭命我急三火四赶回村。”
村长笑着:“你仔细瞅瞅,在场院里都是些什么样的爷们?”
王良看了一圈,也乐了:“真哏,咋尽是咱村的老光棍,村长,你唱啥戏?”
村长对大伙:“好了,王良赶回来人头齐了。都聚过来,听我说,今儿有件好事,外地来了个离婚的小媳妇,叫宗玉莹,带着个不足岁的女孩儿,她自愿要来我们村,挑个般配的汉子,结婚过日子。咱老荒村穷,历来外村大闺女不愿意嫁进来,光棍就多,天上掉下个甜枣,谁都想要,怕闹出事,由村委会出头,村委会就指定我,召集全村三十到四十岁的没结婚爷们,共十一个,今儿在这里公平竞争。等会儿,由妇女主任陪宗玉莹来这里,让她坐在马车上,由她挨个瞧,挨个挑,挑中谁,就像古戏中的抛绣球,抛给谁,谁接着,媳妇就是他的了,由村里出面给办手续。”
王良一听,自言自语:“嗨,这算啥劳子事,让我回来。”
村长又补充:“我们村里大闺女,都奔外地富村出嫁,拦不住,今后,村里要带领大伙儿,改变落后,摘掉穷帽子,能留住大闺女,现今,还没富起来,咋办?凡是外地离婚的、守寡的妇女,愿来咱村里挑女婿落户的,像今儿一样,由村里办一切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