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我已经结过婚了,你不用等我。”
王明:“二哥,你总为别人着想,我不跟你争了,等会儿回去就和爹说,先把房子盖起来。”
王良忙劝阻:“听二哥的,这事不着忙。”
王明再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王明回到家,对王老汉说:“爹,有件事我和你说。”
王老汉问:“啥事?说吧。”
王明说:“大哥一家住四间房,你和咱兄弟仨搬出来后,住两间房,本来应当是大哥结婚另立门户,自个出去盖房的。”
王老汉说:“你哥在家作不了主,兄弟之间,就相互谦让着吧。”
王明说:“所以我们也不计较了,特别是二哥,盖房子用的,都是他在北边用血汗换来的钱,回来后不但不计较,还把房子让给我们住,自个儿住到小仓库里。”
王老汉说:“爹不糊涂,心里都明白。”
王明说:“我不安心住二哥花钱盖的房子,我把复员费全掏出,让大哥也多少拿出些,我们再接盖三间房,让二哥也回来住,这总可以了吧。”
王老汉仍有些为难:“你大哥家的钱,在你嫂子手中攥着,再说,我心中有数,他们才生一对孩子,日子也过得紧巴。”
王明说:“我也不难为大哥大嫂,去和他们商量商量。”
王良喂完牛后到家,见王明不在,忙问王老汉:“爹,王明呢?”
王老汉说:“到你大哥家去了。”
王良问:“是不是为盖房子的事?”
王老汉说:“可不,我没劝住他,你去看看吧,他复员回来,气不太顺,性子又直又刚烈,像堆干柴,一点就着。”
王良顿足道:“王明和我说过盖房子的事,我让他等等再说,他不听劝,我去看看。”
5
王强在院子里把晒干的蒿草堆到院墙角。
王明进院子;“大哥,在归拢柴草呀。”
王强问:“二弟来了,吃饭了?”
王明说:“吃了,嫂子在家吗?”
王强说:“在家,刚喂完你的两个侄子,哄他们睡觉,进屋吧。”
王明帮王强把蒿草堆好,一块儿进屋。
时芸见王明来了,热情地说:“孩子的二叔来了,快上炕坐。”
王明见两个侄子都睡了,说:“我们到西屋讲话,别弄醒孩子。”
他们就来到西屋,上炕坐下。
王明说:“今儿我来,是跟哥嫂商量一件事,爹和我们哥仨,住二间房太挤巴,我想再接盖三间,把复员费全拿出来,可能不够,你们多少也拿出些。”
王强“吧嗒吧嗒”抽烟,没吱声。
时芸说:“二弟在外当兵四年,不知这几年我们日子咋熬过来的,哪有钱?”
王明说:“我也不是来为难大哥大嫂,四间房倒给你们住了,那二间房全是二哥挣的钱盖起来,这次接盖房,大哥大嫂多少帮助些。”
时芸说:“二弟这话说得不中听,你大哥十六岁下地挣工分,养活你们弟妹几个,应该知恩报恩,咋能向大哥伸手要钱盖房子?再说,我替你们王家生了一男一女,他们长大住哪疙瘩?”
王明忍住火:“嫂子,你这是卷着舌头说没理的话,养活家的主要是爹,又是爹把四间房倒给你们住的。”
时芸说:“锅里没有米,碗里稀汤照人影儿,生产队穷,家里哪有钱?”
王明说:“当弟的,不是来逼哥嫂,我说,你们尽力拿几个钱。”
时芸不冷不热说:“我们已经分家了,各支各的锅过日子,不是嫂子挑你不是,这样事,应该让爹来说,论辈份,也不该二弟来说。”
王良进来对王明说:“大弟,你回去吧,盖房子的事,等以后慢慢商量。”
王明犟劲上来,对时芸说:“你说分家各支各的锅,当初我们弟仨,没有要任何东西,家里有二口大缸,一口好缸分给你们了,一口裂缝的缸留给爹和我们了,要讲公平,分给你们的那口,缸也应当裂缝。”
王明说完,还没等王良反应过来,走进厨房,拿起斧子,朝缸口沿敲了下,缸口裂条缝。王明撂下斧子,走了。
时芸一见,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大腿哭骂起来:“砸缸砸锅,不让过日子了呀!”
王良心里恼火,对王强说:“王明这事做过分了,我说他,你劝嫂子,别闹得惊天动地的,让左邻右舍见笑。”
王强烟袋锅一摔,一顿脚,终于忍不住了吼一声:“嚎丧呀!”
时芸没料到,竟一下没了动静。
6
王辉揣上一盆水捞高梁米饭,给爹和自己盛上一碗。又从坛子里捞几根苦咸苦咸的萝卜条装入碗里。
王老汉叹口气:“这日子,清汤寡淡的。你二哥上哪了,咋还没回来吃饭?”
王辉说:“二哥说不用等他,牛棚顶漏了,他修葺好回来吃。”
王老汉说:“你三哥进城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王明进来了,一脸高兴。
王老汉说:“人经不住念叨。小辉,给你三哥盛饭。”
王明上炕:“正饿着哩,吃饭。”
王辉给王明盛碗饭问:“三哥,看你脸面高兴,进城有啥好事了?”
王明扒拉一大口饭,就咸萝卜条吞进肚里:“我有个战友徐海东,复员在城里,他认识人,替我找了个临时工的活,是城里人不爱干的掏马葫芦的活,每天可以挣两元钱。”
王辉一听,兴奋地朝王老汉大声说:“爹,一天两元钱呀,海海的挣。”
王老汉说:“咱们庄户人,连大粪都不嫌脏,去干吧,得好好谢谢你的战友。”
王明说:“爹,要是能干上一年半载,能盖起三间房。”
王老汉半信半疑问:“能行?”
王明说:“爹,能行,我住在徐海东家里,他妈很和善,也叫我去。”
王老汉说:“进城千万小心,别惹城里人。”
王辉高兴得从炕上蹦下来:“三哥,你太棒了!”
王明知道王良在忙着修牛棚,几大口扒拉完饭,说:“我去帮二哥忙完活。”刚走到门口,想了想,停住脚,对王老汉说:“爹,我先给大哥大嫂赔不是。”
王老汉先一愣,接着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你二哥的话总算听进去了。”
王明到王强家向哥嫂赔了不是,然后来到牛棚,见牛棚旁小房子里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就推门进去了,见王良在整耙,说:“二哥,你咋还在忙乎,不回去吃饭?”
王良:“我不饿,明天准备搂些草,耙子的把松动,整一整。”
王明说:“我去大哥家了,给嫂子陪不是了。”
王良把耙子放靠在墙边:“这就好,俗话说,兄弟情同手足,妈走得早,爹带我们兄弟妹五个不易,大哥为了家,也吃过很多苦,出过很多力。再说大嫂,她对爹很孝顺,对我们弟妹也是忙前忙后的操心,是个热心肠的好嫂子呀!你想再盖三间房是好意,可是,最不该砸缸,会把亲人情份砸没有了。”
王明内疚:“我从部队复员回来,见家乡还是这样落后,心情就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脾气也变得这样坏。我向嫂子赔不是了。”
王良说:“嫂子原谅你了?”
王明说:“嫂子不记恨我,这让我最感动。等到城里挣了钱,我一定买口好的缸,送给大哥家。”
王良说:“中,其实,大哥大嫂也想盖房子,他们实在没有钱。”
王明说:“二哥,我还有一桩心事,只告诉你。”
王良说:“啥事?尽管说。”
王明说:“在部队时,有次在驻地附近抗洪救灾,我救了落水的母女俩,姑娘叫招娣,她相中我,她妈也同意。我复员回来,招娣也要跟着,我不让,家里穷,没房子。她说,吃菜咽糠也乐意。我没办法,说,让她等三年,等我回家好好干活,盖了房,写信给她。她哭着答应了。”
王良说:“这事你咋不早说呀。”
王明说:“回来见二哥还没成家,我就……”
王良顿足:“我是在北边结过婚的人了,咋能挡住你!二哥头拱地,一定先帮你盖起房,早些让招娣来和你过日子。”
王明说:“二哥,这事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讲,更不能让爹知道,他会难心的,这次进城,我多挣些钱,盖起房再说。你一定答应我。”
王良想了想说:“我答应你,但先给你盖起二间房。招娣姑娘在南边不知咋焦急哩,你写封信给她……”
王明摇摇头:“她说过,同意等,我连咱家地址也不让她知道,有事让城里的徐海东写信,怕她耐不住,会寻来,等房子盖好了,再写信吧。”
王良想了想说:“中,相信二哥,不会让她等太长时间的。”
王明说:“谢谢二哥,明天我就进城。”
第二天王明进城到了徐海东家,徐海东的老母亲热情地说:“我听海东说,在部队你们俩最亲近,像兄弟,你在城里好好个,住在我家,吃在我家。”
王明说:“给大娘带来麻烦了,让你受累了。”
徐海东娘说:“甭说生分话,我乐意。”
徐海东说:“娘听你今天来,特意包了饺子,咱们吃完饺子,就去‘环卫处’。”
下晌,徐海东领着王明来到县城“环卫处”。
徐海东让王明在办公室外面等着,他进去对头头:“宋哥,我部队的战友进城了,你给安排下,负责掏哪个地段的马葫芦?”
宋哥:“负责城西二条街,你给他把名签上。”
徐海东:“好,我把他名签上。”
徐海东在一个本子上签上王明的姓名:“要不要进来见见宋哥?”
宋哥挥挥手:“你介绍的人,不见了。带他去见班长,到后勤那里领工具吧。”
徐海东:“中。”
徐海东出办公室:“手续办好了,我和宋哥一堆儿光屁股长大的,铁哥们,办事痛快,走,跟我去见见你的于班长,领工具。”
7
王瑛挺着大肚子和丈夫一起回家看望王老汉。
王老汉说:“你们来晚一天,王明昨天进城去掏马葫芦了,他战友替找的活。”
王瑛埋怨丈夫:“就怨你,一天拖一天。”
时宝成说:“咋什么都怨我,我是上了套的骡子,队里的磨盘成天价转,磨房里的活干不完的干。”
王良说:“我知道,妹夫这活最绑人,大弟每个月可以回趟家,妹身子不方便,我叫他去时家房看你。”
王瑛说:“王明上次去我那里,看他精神头不足,一直不放心,来看看他,我又给做了双鞋捎来。”
王瑛说:“爹,二哥,我见王明从部队复员回来,有愁事,问他也不说。”
王老汉说:“他也有二十好几了,咋会不愁。”
王良说:“王明心里是有个愁疙瘩,可是,这次进城后,有办法能解开了。”
王瑛说:“二哥,你咋知道?”
王良说:“我答应过他,等以后告诉你们。”
时宝成说:“二哥咋也卖起关子了,葫芦里装的啥药,倒出来吧,王瑛最关心她大弟了。”
王良说:“这样吧,我不能全说,说出一半,大弟这次进城挣些钱,一心要盖二间房,我们合力帮他一把,只要把房子盖起来,大弟心里的愁疙瘩也解了。”
王瑛有所悟:“对呀,栽了梧桐树,才会落下凤凰。王明老大不小了,一定是为自个婚事愁呀。”
8
早晨。
周老师站在河边眺望对岸春天的树林。
王良赶着牛到河边。
王良:“周老师,好心情呀,一大早到河边散步。”
周老师:“冬去春来,我高兴得昨晚一宿也没合眼。”
王良:“有啥大喜事,让周老师这样高兴?”
周老师扶扶眼镜:“昨天接到通知,给我彻底平反了,‘帽子’彻底摘喽!二十多年了,哈哈,这顶帽子压得我抬不起头,这下抬头做人了,我能不高兴吗?昨天一宿,我是‘漫卷诗书喜欲狂’!”
王良一把拉住周老师手:“周老师,太好了!你可以回城了!”
周老师:“城里也没家了,不回了,我打算回广州老家,正好,‘青春作伴好还乡’。”
牛们“哞”地叫了。
周老师指牛哈哈大笑:“瞧,‘兰花’们也替我高兴哩,王良,你饲养的是通人性的牛呀,牛最纯朴,最善良,最勤劳!”
王良:“周老师,你这一走,我会想你的。在学校里,你是我最敬重的老师,毕业后,每次听你对我讲的话,明白了更多的事理。”
周老师把一手只放在王良肩上:“我也会想你的,‘文革’时,城里下来的红卫兵揪斗我,你把我藏起来,送饭送水,幸亏你呀。”
王良:“现今给你平反了,说明你本来就是好人,不该批斗。”
周老师:“滴水之恩,将来我定要以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