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良在村边放牛,牛啃青。
徐海东骑辆自行车急匆匆过来,见到王良,徐海东和王良不相识,徐海东停车喘着问:“前面是老荒村吗?”
王良:“是呀。”
徐海东:“王明他的家在哪?”
王良一惊:“我是他二哥,他不在家,进城掏马葫芦了。”
徐海东一听:“我是他当兵时的战友,叫徐海东,王明在城里掏马葫芦时,被一面倒塌的大墙砸了,正在抢救。”
王良脸变色急问:“他要紧吗?现在哪?”
徐海东:“送医院了,你跟我去看看吧。”
王良慌得神不守舍:“我把牛赶回村里,骑车跟你进城。”
王强挑担水刚进院子,王良急步跑进院子。
王良:“哥!”
王强放下担子:“啥事?跑得气喘嘘嘘。”
王良:“大弟在城里被墙砸了,他战友来告诉的,我随他进城去医院,先不能让爹知道。”
王强大惊失色:“我跟你一堆去。”
王良:“你一去,全村都惊动了,替我悄悄告诉队长,照料下牛,我先进城,看大弟伤得怎样了。”
王强:“那好,快去。”
王良和徐海东骑着自行车急三火四往县城赶。途中徐海东痛心地说:“我和王明是最好的战友,想帮助他到城里挣些钱,盖房子,可是,唉。”
王良说:“这不能怪你,你知道他和招娣的事吗?”
徐海东说:“知道,是个好姑娘,王明让她等二年,有了房子再让她来。”
王良说:“大弟要强,只告诉了我,谁知进城后,遇到这样灾祸。”
王良和徐海东来到医院门口,把车子架好,急忙奔急救室。急救室门外于班长焦急地等着。
徐海东忙问:“于师傅,王明还在手术吗?”
于师傅担心地说:“几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手术室门开了,出来一个戴大口罩的护士,累得倚在门框边,摘下口罩问:“谁是伤员家属?”
王良急忙上前:“我是,他咋了?”
护士说:“手术做完了,仍处在危险之中,现在送往特护室,继续观察治疗。”
不一会儿,推出辆担架车,大弟躺在上面,面色蜡黄,闭着眼,上面挂着几个吊瓶,身上插着输液管。
王良、徐海东于班长围上去看。
推车护士说:“躲开。”
王明被送进特护室,戴上了氧气罩。
王良问护士:“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护士说:“兴许明后天吧。”
王良哀求:“你们一定把他救过来,他才二十几岁呀。”
护士说:“我们会尽力的。”
2
王强焦虑地对时芸说:“两天了,王良还没回来报个信,瞒不住了,我得告诉爹,一堆儿进城去医院看二弟,不知他伤得咋样了。”
时芸催促说:“昨晚我做了噩梦,唉,你快去吧,我也是这两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颗心悬着难受。”
王强说:“那我去了。”
时芸说:“等一等。”
时芸从炕头柜里摸出钱:“家里就有这五十几元钱了,你带着,医院用钱的地方多着呐。”
王强接过钱说:“你告诉队长,派人照顾下牛。”
王良一步不离地在看护王明。王良见王明突然抽搐起来,一个高蹦起来,冲出病房。
王良急忙跑到医生值班室:“医生!医生!快去看看,我弟抽搐了!”
值班男医生急忙跑向病房。护士也跟随跑去。
医生见状,对护士:“快,扎止血针,内脏大出血!”
医生护士紧急抢救。又来了两位医生和一个护士,里里外外跑。
王明大吐血,终于没有抢救过来。
王良拉住医生胳臂哀求:“你们救活我的大弟,救活我的大弟!”
护士用白床单蒙住了王明的身子和脸。
王良一下扑在王明身上嚎哭:“大弟,你不能走呀!”王良觉得五脏六腑被掏空了。
王强和王老汉向特护室走去。突然听到从病房里传出王良的哭声,王老汉哀声大叫:“明儿!等一等,爹来了!”
王强扶着王老汉跌跌撞撞向特护室病房跑去……
3
大哥赶着一架驴车,把大弟的尸体运回村。三月天,突然袭来北风,飘起雪花,倒春寒,寒透了心呀!
走出城外,驴车辗着洁白洁白的雪,王良一行人,跟在驴车后面,默默地把大弟接回老荒村。
天地一片白茫茫……
大弟下葬那天,王瑛穿着大弟给买的衣裳,挺个大肚子,伏在棺木上不让抬,她焦黄的头发散乱,悲恸欲绝,嗓子早已哭哑,任谁劝也不动身子,含血滴泪只是重复一句话:“妈走得早,当姐的没照管好弟。”
王老汉实在难受,哭道:“小英,听爹的,让你大弟上路吧……”
王瑛不动身子,说:“妈走得早,当姐的没照管好弟。”
王良听得撕心裂肺,痛楚难忍。
盈芳、赵婶和妇女主任搀着悲痛欲绝的王瑛进房内,王瑛突然腹痛,要蹲下去。
盈芳惊问:“咋了?”
王瑛呻吟:“我肚子痛。”
赵婶慌忙:“快,扶到炕上,可能要产了。”
王瑛早产,生下一个儿子,发出响亮的哭声。
王瑛躺在炕上,对守在身边的丈夫说:“我们给儿子取个名字,叫思明吧。”
时宝成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说:“中,就叫思明。”
4
夏日,早晨到处是阳光和浓绿。
王老汉佝偻着身子,坐在马扎上,在阴凉下搓绳。
王辉背着一捆割的蒿草进院子:“爹,我割草时,看见二姨夫来了。”
王老汉抬起头:“咋没见进咱家。”
王辉说:“兴许先去大哥家,看侄子侄女了?”
王老汉叹口气:“这些年,亲戚走动也少了,你二姨夫,在你三哥走了的那当儿,对我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坠块铅砣呀,咱们活着的人,往后相互得多照顾些,多帮助些。
王良一早正在一边铡玉米杆,一边数落“乌克兰”,它抢食,把食槽拱翻了。它知道错了,垂着头,斜着眼听。
王良说:“你吃得最肥,周老师才给你起‘乌克兰’,你们是姐妹,吃食要相互谦让,看你吃相,就不中看。”
二姨夫走进来,背着手,悄没声站在王良身后。
王良一回头,看见了,紧忙放下铡刀,站直身笑问:“是二姨夫,啥时有空过来?闷声吓我一跳。”
二姨夫抖抖山羊胡须说:“日子混得还挺有乐,和牛唠嗑。”
王良说:“一个人挺孤单,没个人说话,就数落这头‘乌克兰’,它闹点事。”
二姨夫说:“你这傻和尚,想和牛过一辈子呀,老小一家三个光棍儿,还不知愁。”
王良说:“过去周老师写给我两句话‘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由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我记在心里头,也不去想太多愁苦的事了。”
二姨夫用手指捋了捋山羊胡须,赞许地说:“‘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由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说得好,今儿你二姨夫就要来和你一堆儿‘事在人为’。”
王良笑了:“二姨夫见风就是雨。”
二姨夫问:“你知道,芦苇村有个犯了强奸被毙的葛三吧?”
王良想了想说:“这个人没见过,听说过他的事,多少年了,事儿好象闹得不太明白。”
二姨夫说:“葛三的媳妇叫李琴,是我堂弟的表侄女,远近沾点亲,对她我了解,人无主心骨,但人品不赖。葛三遭事后,带一个男孩儿过,还挺年轻的,比你大二、三岁吧,但是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要是乐意,都是二婚人,我这里牵个线,搭个桥,你们见见咋样?我和你二姨不能眼看你这样自个儿过下去,不管咋说,总得成个家哑呀。”
二姨夫提的事挺突然,一时王良也不知怎样回答。
二姨夫见王良不放声:“你也甭犯难,二姨夫也不是立马让你答应。因为她曾是葛三的媳妇,名声不好听,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把李琴和葛三扯在一堆儿去想,我知道她是过日子的女人。”
王良思忖一会儿:“二姨夫,容我想想好吗?”
二姨夫说:“中,这样事,得慎重,我去看看你爹。”
王良说:“正好,你对我爹说说,听听他的想法。”
二姨夫高兴地说:“这话中听,这样的事,得听老人的意见,你是个懂事理的人。”
二姨夫背着手走了。
中午,王良回家吃饭。
王辉把饭菜端上桌:“二哥,二姨夫来我家了,留他吃饭就是不吃。”
王老汉:“你二姨夫和别人不一般,小的时候读过两年私塾,从不到任何亲友家吃饭。他口头有句话,做人只能动自家的筷子,不能扒拉别家的碗里的饭食。他不会在咱家呆过晌午。他说进村后,先上牛棚了,对你讲了提亲的事了。”
王良:“讲了,我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爹,你看呢?”
王老汉低下头半天没放声,抬眼看看王良:“李琴原先是葛三的媳妇,葛三是咋死的,这一带几个村屯人人都知道,如果娶李琴,耳根会发热,有人议论。”
王良:“我心里也有疙瘩。”
王辉看看爹,看看二哥:“听说她还有个儿子。”
王老汉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不过,你二姨不是爱瞎扯的人,他对李琴了解托底,才肯上门张这个嘴。你二姨夫说,看你们家里没有女人,日子过得清汤寡淡的,哪有热火气,希望能有个女人能进咱家门。”
王良没放声,默默捧起碗,吃了几口饭。
王老汉和王辉也吃饭。
吃完饭,王辉收拾碗到厨房洗。王良想了想:“爹,你的心里我明白,二姨夫也是一片好心,我和李琴见见面吧。”
王老汉皱巴的脸化开了一丝喜色:“估摸你能想开。”
5
徐海东一早起来,蹲在门口刷牙。
有个二十几岁的女人,胳臂挽个包袱,一路寻问到徐海东家门口,一眼认出了徐海东忙上前:“是海东哥吧。”
徐海东闻声抬起头,惊呆了,一下站了起来:“招娣!你咋来了!”
招娣说:“我能不来吗。”
徐海东用水把嘴里的牙膏沫漱净吐出来,稳住神说:“既然来了,请进屋。”
徐海东掩饰住为难,引招娣进屋。徐海东的母亲在厨房做早饭。徐海东对母亲说:“妈,合肥乡下来个客人,叫姜招娣。”
徐海东母亲一看是个年轻姑娘,感到意外:“这闺女,从老大远来的,听地名耳熟。”
招娣说:“婶子,海东参军就驻在我们那里。”
徐海东妈恍然大悟:“对咯,是在那疙瘩,叫合肥的,快进里屋上炕,正赶上饭。”
徐海东和招娣进里屋。
招娣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可是两只眼睛仍充满期待地瞅着徐海东:“你告诉王明哥了吗?说我要来了?”
徐海东心被针刺了下痛,往厨房那里望一眼,小声对招娣说:“千万不能在我妈面前说来找王明的,一定记住。”
招娣似乎明白点点头说:“我听海东哥的。”
徐海东想想:“你先住在我家,走这么远的路,吃了饭睡一觉,我去厂里请个假,奔小王那里说一声。到那里来回路远,我大概天黑才能赶回来。”
招娣一听,十分感动:“谢谢海东哥,我有很长时间没见到王明哥了,只收到你的信,也不见他给我一封信。”
徐海东瞧瞧厨房,忙说:“你,你又忘了,不许再提王明的名字。”
招娣一捂嘴:“好的,好的,我再不提了。”
徐海东母亲端着饭菜进来:“是水捞高粱米饭,姑娘从南方来,这里缺大米,不知能不能吃得惯。”
招娣连忙上前,接过饭菜放倒炕桌上说:“婶子,我是乡下人,什么粗茶淡饭都能下肚。”
徐海东母亲说:“大老远的,你自个儿来的?家里还有谁?”
招娣眼一下红了,停了半晌小声:“我妈才病故,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把家里房子和东西全都卖了,就奔这里。”
徐海东听后怔怔地瞅着招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徐海东母亲同情的说:“可怜见的,你究竟到这奔谁呀?”
徐海东忙说:“妈,先让招娣吃饭。”
徐海东把妈叫进厨房内,把门关上,小声说:“妈,招娣原先是王明的对象,她是找王明来的。”
徐海东妈大惊:“天呐!王明已不在了,她不知道?”
徐海东说:“王良哥那时怕招娣知道后受不了,让我写信告诉她,老荒村太穷,王明不让她等了,在合肥找个好人家结婚。可是,没想到,她不嫌穷,写的信没挡住她还是来了。”
徐海东妈顿足道:“这下咋办呀!”
徐海东说:“没想到她这样痴情,独自奔这里来了。”
徐海东妈叹口气说:“唉,闺女这下会更受不了的。”
徐海东说:“妈,你千万先别让她知道王明没了,等会儿我就去老荒村,和王良哥商量咋办。”
徐海东妈:“中,你快去。”
王良从家里出来,往牛棚走。迎面看见徐海东骑着自行车过来,一脸汗。
王良仔细一瞅,是徐海东,忙招呼:“海东弟,你今儿咋来了!”
徐海东下车抹抹汗喘着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找二哥有急事,也是难办的事呀!”
王良说:“甭急,先上我家,吃饭后再慢慢说。”
徐海东说:“顾不上吃饭了,我一股火往上窜,也不能上你家说,你知道吗,姜招娣她寻到我家了。”
王良大吃一惊:“她来了?天呐,这可咋办,走,到我的小屋去说。”
王良和徐海东进了小屋。王良倒了一碗水给徐海东说:“先喝口水消消汗再说。”
徐海东大口喝尽:“是件难心事,咋办?”
王良不知所措:“听你一说,我也六神无主了。”
徐海东说:“真没想到,招娣不听我写的信劝,自个儿寻到我家了,一定要见王明。”
王良想了想:“事到如今,只能对她实话实说,瞒也瞒不过去了。”
徐海东为难地说:“最难心的是,她妈已病故,她把家里房子和东西都卖光了,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你说,咋开口呀,我非常担心,她突然知道王明不在人世了,那颗脆弱的心受得了吗?一旦出事咋办?”
王良犯愁:“听你这么说,悔不该当初没实话告诉她,那时告诉她,难过一阵,她的心也死了,也不会有今儿的事了。”
徐海东后悔地说:“我们是好心办了傻事。”
王良低头想了想:“现在不要自埋自怨了,明天我向队里请个假,上你家,咱们慢慢劝慰她。”
徐海东想想:“也只有这样了,这事不能惊动旁人。”
天黑后,徐海东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家。他支好了车,走进屋里。
招娣在裁剪衣服,徐海东的母亲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