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象车轮子那么大,那么圆,血红血红的。血色衍到周边,把云儿也染得血一样红。大黄狗虎子来到麦地,用鼻子拱着王良。王良感到有股热气喷到脸上,睁开眼,见是虎子,不由想哭。他真希望虎子能听懂人的话,他好把心中的委屈尽情地倾诉。
虎子用栗色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你咋啦?”
王良坐了起来,抱住虎子的头,哽咽道:“你是狗,人之间的事儿和你说不清楚啊!”
血红的日头,在地平线上瞪着独眼,瞅着大地,瞅着人世间的一切。它已经看得腻歪了,于是闭上了血红眼,沉落在地平线的那头,把夜幕拉开了。
王良看着落日西沉,他的一颗心也坠落在无望的黑暗中。虎子忠诚地守候在他的身边,乖乖地一声不吭。直到夜的寒意激灵醒了王良的神智,他才垂落双手,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脚,向盘古河踽踽走去。虎子静静地跟在后面,轻轻摇着尾巴。
随着落日最后的余光消失,盘古河面的水色由灰白变兰,再变成冷冷的青蓝色。王良走到河边,捧起水,慢慢洗掉脸上的泪痕和沾着的泥土。突然,他在晃动的水面上看到了茹华:茹华朝他天真烂漫地大笑着;茹华欢笑着同他并肩割麦子;茹华吃力地拖着冻僵的他,把他的手塞进怀里,把他的脚搂在怀里;茹华顽皮地亲着他,一会儿又野性十足地趴在他的身上,狂吻着他;……王良正迷迷糊糊着,忽听虎子狂叫了起来。他惊醒过来,循声转头看向河堤,只见茹华抱着孩子站在河堤上,她身后是青蓝色的天空,黑沉沉的,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王良缓缓站了起来,。茹华一动不动地站着,泥塑一般,望着王良,从江面吹来的风拂动着她散乱的头发。王良向河堤缓缓走去。茹华一动不动,两眼坚定而又哀怜地看着王良。王良站在河堤下,轻声说:“你快回去,还没出月子呢。”
茹华真诚地说:“王良,我是真心对待你的!”
王良说:“你快回去吧,别冻着孩子。”
茹华说:“我放心不下你!”
王良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儿的。”
茹华说:“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王良说:“你不用管我!”
茹华说:“你是我男人!”
王良心颤了,一步一步朝茹华走去,走近,一字一顿地说:“你带着孩子,跟我回老荒村,任谁也不说,我们还可以一起过日子。”
茹华眼睛一亮,随后又渐渐暗下去,她默默地瞅着王良。四周很静,只有盘古河的流水哗啦哗啦响着。半晌,茹华软软地但分明又很坚决地说:“我不能扔下姐,她瘫了,要治病。从小是姐姐照看我和哥哥长大,是半个娘,小宝也离不开我。”
王良闷声闷气地说:“我不能在这儿让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
茹华低下了头,无话可说。过了一阵,茹华小心地喃喃道:“咱这北边,‘拉套子’都没人说。”
王良愤怒地大吼:“滚他妈的‘拉套子’!咱是人,不是畜牲!”
茹华知道别无选择了,可怜巴巴地说:“我不为难你,只求你一件事儿,离婚后孩子留给我,别对任何人讲我跟黑子的事儿,讲出去,姐不能活,爹也没法做人。”
王良朝天长吁一声,说:“离婚后我就走,啥也不说。”
茹华忍住哭声,哽咽着说:“我抱着孩子,不能跪下,我对不起你,我会一辈子心里装着你!”
一弯残月升起,凄清的月光惨白地映照着寒荒的雪夜……
回家躺倒炕上,王良脸朝墙,闭着眼,但没睡着。
茹华坐在自己的被子里,奶着孩子,两眼哀伤而又可怜地看着王良。
王良一动不动地躺着。茹华奶完孩子,把孩子放下,盖好被,然后吹灭了灯。王良微微动了一动。茹华紧靠王良躺下,伸手摸了摸王良从被中露出的肩膀。王良没理睬。茹华掀开自己盖的被,犹犹豫豫地去扯王良的被子。王良把被压在身下,不松。茹华一下没扯动,又扯。王良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我再问你一句,你能不能跟我到老荒村去过日子?”
茹华缩回了手,半天没说话。
王良又问:“你说话!”
茹华眼中流出了汩汩的泪水:“不能!”
王良一头躺下,把被子蒙住了头。
茹华哽咽着:“我求你留下来吧,没人知道这件事的!”
王良不再说话。
6
王良第二天到小芹家,对刘大爷和小芹妈说:“干妈,干爹,我对不起你们,我决定和茹华离婚……”
小芹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胡勒勒些啥呀?!”
王良平静地说:“我和茹华离婚,准备回老荒村。”
小芹妈气急败坏地大声对刘大爷说:“闺女他爹,你听清了吗?王良要和茹华离婚!”
刘大爷惊得双目瞪得老大:“王良,在说玩吧?”
王良沉重地点点头,说:“是真的!”
小芹妈诘问道:“她才为你生了个胖儿子,为啥你要抛弃她们母子俩?”
王良苦衷难诉,只好说:“干妈,你过去告诉我,要做个真心的人,我牢记心里不能忘的。不是我忍心要抛弃她们母子俩,而是,……而是我要回老荒村,茹华她死活不肯跟我一堆儿走……”
小芹妈诧异地说:“过去从没听说结婚后你要回南边呀,咋突然有了这种打算?这到底为啥,你实话告诉干妈,干妈会给你作主的。”
王良无奈而又哀伤地说:“干妈,你再不要多问了,你的干儿决不会做伤天害人的事儿。为了茹华,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姐和她爹,我求求你了!干妈,你就成全你们的干儿子,让我跟茹华离婚吧!我离婚后,立马就回老荒村,我爹也是上岁数的人了,老荒村现在能养活人了。”
刘大爷问:“你铁定心啦?”
王良已经泪光闪闪,他擦去眼泪,说:“铁定了。干爹干妈,你们的干儿子一辈子忘不了你们这两年对我的好和恩情,我也不会忘记小芹姐的一片真心!”
刘大爷不再说话,急急地走出去了。
小芹妈已感觉出有什么隐情了,说:“你一定要离婚,要走,我是阻拦不住的,草原上的马是不能用绳索拴住的。可是,你把实话告诉干妈,中吗?”
王良心里难极了,他说:“干妈,我对着你给我的那把短刀起誓,你的儿子王良是个有真心的汉子!草原上的雄鹰,决不违背誓言!我和茹华离婚,决没做对不起她们母子俩的事儿,相信你的干儿子王良吧!”
小芹妈说:“干妈相信你是个好儿子。可干妈不能让你就这样胡里胡涂地走啊!”
王良不知说什么好,就不出声了。小芹妈也不好再多说,隔了片刻,忍不住又问:“茹华同意啦?”
王良说:“她不反对。”
小芹妈觉得简直不能想象:“你们俩这到底是咋啦?!”……
小芹回来了,一进屋见气氛异样,忙问:“你们一个个脸色咋都像老阴天,出啥事儿了?”
小芹妈气鼓鼓地说:“王良要和茹华离婚回南边了。”
茹华大惊失色,说:“啥?王良,你真的要走?”
王良点点头。小芹不再多问,转身就跑了出去。小芹妈忙问:“你上哪儿去?”
小芹头也不回,一阵风地跑了。
7
李大爷是个豁朗的人,对小两口磕磕绊绊从不在意。可当他从刘大爷口里听说王良要和茹华离婚的消息,惊诧得心急火燎地赶回家,他跨进西屋,茫然而气恼地问茹华:“告诉爹,你和王良前几天还好好的,咋突然平地刮起黑旋风,要闹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