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象风一样快,转眼到了初夏季节,王良结婚也快有半年了。一天,茹华对王良说:“我有了。”
王良奇怪地问:“你有啥啦?”茹华拍打了王良一下:“傻帽儿,我是你媳妇,有了也不懂?”
王良顿时明白了,喜出望外道:“真的?我要当爹了?”
茹华笑着点点头。王良一下子抱起茹华,在地上打起转来。茹华用两手敲打王良的背,说:“把我放下,快把我放下。”王良乐不可支,还是猛转。茹华伏在王良肩上,嘤嘤地哭了。王良忙放下茹华,不知所措地说:“你……你咋哭了?”
茹华将脸埋在王良的怀里,心里象搅翻了五味瓶似的,不出声。王良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激动地说:“这是大喜事儿呀,我得给爹写信,给盈芳妈写信,向他们报喜!”
从这天开始,王良每天晚上躺上床,就要听茹华的肚子。他惬意地摸着茹华的肚子,神情象小孩子样顽皮:“让我听听,他们说,能听见胎儿心跳。”
茹华却神情淡漠地说:“还不到时候呢。”
王良将耳朵贴到茹华肚子上,细听。茹华却两眼瞅着檀梁发楞。王良抬起头,温情地说:“你就不要三天两头地两边跑了,小心咱肚子里的孩子。小芹流产后至今还没怀上呢。”
茹华说:“我没那么娇贵的,流产了我再好生给你怀一个。”
王良慌忙坐起来说:“那可不中!我就要你肚里这个,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茹华不再放声。王良开始规划后面的事儿:“姐夫说,捕了开江鱼,带姐去大城市治病,一定能治好。等姐的病好了……”
茹华说:“那万一治不好呢?”
王良说:“万一治不好,咱宁可自个儿多受点儿累,还一样好生照顾你姐和小宝。你说中不中?”
茹华一下搂住王良,哭了。王良紧忙哄道:“咦,你过去是个从不掉泪的女人,难道要当妈了,女人都变得爱落泪了?”
泡子屯的夏天,田野一片绿,王良的心因为快当爹了,心中溢满希望。整天小孩似的,乐呵呵的不知愁。只是茹华脸上仍少见笑容。
2
黑子终于攒够了钱,要送洁华去大城市哈尔滨看病了。王良赶马车送他俩到盘古镇去坐火车。茹华挺着个大肚子,抱着小宝,对马车上的洁华说:“你放心去治病,小宝我抱回家,会照看好的。”
洁华嘱咐道:“你身子也重了,对自个儿也要注意,别太累着。”
茹华说:“我不是面捏的人,身子壮实,你不用担心。要是我生了,小芹姐答应把小宝抱过去,帮我们照管些日子。”
王良也安慰洁华道:“她心细,一定能把孩子照管好。”
黑子看看天,说:“我们上路吧,火车不等人。”
洁华从茹华怀里接过孩子,又亲了几口,难舍难分地:“小宝,妈去看病了,听姨的话。”
小宝咿咿呀呀学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大伙儿又高兴又难受,十分伤感。洁华把小宝递给茹华,王良甩了一下鞭子,赶动了马车。茹华把着小宝的手挥着,朝走远的马车喊:“治好病回来亲小宝!”
洁华在马车上不停地挥着手,茹华久久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
一路上,王良把马车赶得很稳当,也没有多少话。快到盘古镇时,黑子对王良说:“我这次一定把洁华的病治好了再回来。出去得有些时日,小宝会给你们添累的。”
王良说:“小宝听茹华的,不闹人,累不着的。你们就放心吧。”
洁华内疚地说:“住院治病,一两个月、半年都说不好。唉,我让这病闹的,对不起你们呀!”
王良说:“大姐,快别这样说,姐妹之间相互帮着点儿,这还不是应该的嘛。”
洁华说:“这期间如果茹华生孩子,我本该伺候她的月子,可现在什么也帮不上了,还得拖累她……”
王良安慰道:“病灾由不得人。姐,你就别多想了。茹华生孩子,干妈和小芹姐一定会帮我伺候好她的。你把病治好,才是我们大家最高兴的。”
黑子心亏脸惭说:“王良,茹华能嫁给你,是她最大的福份。你是个好丈夫,将来也一定是个好父亲。我……唉,白是个汉子啦!”
王良觉得奇怪,黑子怎么变得客气有礼,说话不带脏字儿了,可是,他也没有多想。
3
日头好,是洗衣晾被的好时候。小芹回家帮妈拆洗被褥。谈到王良和茹华,小芹妈突然问道:“小芹,你看没看出来,要是茹华婚后立马怀了身孕,最多也才六个月呀,可她的肚子咋会这么大呢?”
小芹一愣怔,忙说:“妈,结婚前茹华跟王良就常在一块堆儿黏糊,这种事儿你就不要多问了。”
小芹妈说:“我只是在家里对你讲嘛。你和茹华好得象亲姐妹,你可以悄悄跟她说,要不是提前怀上了,就是怀了双胞胎,最好早点到镇卫生所去检查一下。要真是双胞胎,那可是喜事儿,也好早些作准备,婴儿穿用的东西都得做双份儿的。”
小芹一听乐了:“妈说得对,我一会儿就去跟茹华说。”洗晾好被褥,小芹一阵风去到茹华家。茹华正在屋里哄小宝睡觉。小宝已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小芹喜爱地说:“胖乎乎的,多待人亲。”
茹华也欣慰地说:“他一睡就是一两个小时,从不闹人。”
小芹说:“黑子还算有良心,送你姐去大城市看病了。”
茹华说:“但愿姐的病能治好。”
小芹瞅瞅茹华挺着的大肚子,悄声问:“茹华,你怀几个月啦?”
茹华脸色有变,紧张地问:“咋啦?”
小芹压着喜色说:“到镇卫生院检查检查,能不能是龙凤胎?”
茹华听了,神色一下子灰暗下来,半天不语。
小芹察觉到了,忙问:“咋了?”
茹华说:“王良前几天也总问这事儿。”
小芹说:“他当然关心,他不是个粗心的男人。”
茹华抓住小芹的手,不安地说:“我没跟你说,我……我怀的怕是黑子的。”
小芹惊呆了:“真的?!”
茹华颤声说:“算日子,象是。”
小芹不由惊 地问:“就那一次?”
茹华黯然地点点头,开始流泪。
小芹又气又急,说:“糟了,我妈也问过我几次,茹华咋结婚不到五个月,肚子眼见挺起来了,是不是跟王良早就睡了。我也闹不清,就含含混混地说这事儿不好问。……你呀,你呀,从来没见你这样胡涂过,这事儿为啥不早告诉我,早些想办法呀!”
茹华自怨自恨地说:“头两个月我自个儿还没察觉出怀上了,但我担心过,就和王良提前睡了,慢慢才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肚子里的胎儿咋这么早就动起来了……我也不敢上卫生所,也不敢对谁说,我总侥幸是王良的。可是……”
小芹怨恨道:“现在可咋办?要是让王良发觉孩子不是他的,再好心眼儿的男人也会受不了的。告诉我,你到底啥时候跟王良睡上的?”
茹华说:“这我记得清楚,是年前的12月17号。”
小芹掐指一算,惊叫:“才六个多月!”
茹华没出声。
小芹沮丧地说:“看你这样子,坚持不了一个月,很快就会生的……怕是瞒不了王良啦!”
茹华早已六神无主:“姐,那可咋办?”
小芹也焦虑得措手无策:“这事儿让你闹的!……”
茹华哭了起来:“小芹姐,我,我怕死了!”
小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心怀侥幸地说:“听说也有七个月生孩子的,只能瞒了,还能咋办。打马虎眼儿吧,瞒过去!就是对不起王良也没办法了!”
茹华哭泣着说:“他心细,怕瞒不过的!”
小芹说:“生孩子这事儿他不懂,能瞒住的。”
4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茹华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王良初为人父,心里美得当下就跑回小芹家,向干妈报了喜:“干妈,茹华生了个带把儿的!”
小芹妈听了,高兴地说:“儿子,你真个是草原上的雄马呀!”
刘大爷从外面进来,问:“咋啦,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王良大声地说:“干爹,您有孙子啦!”
刘大爷乐得一拍王良:“好样的,我的干儿子!”
小芹妈把王良拉到一边,神秘地笑道:“跟干妈说实话,是不是婚前二个月就睡上茹华了?看把你能耐的!”
王良一听竟张口结舌,不知所措起来。回去的路上,王良心里隐隐不安,不知该怎么往下想了,只是心儿有开始往下坠的感觉。
茹华正在奶虎头虎脑的小儿子,王良回家后从厨房端了一碗鸡汤进来,轻声说:“奶完孩子,把鸡汤喝了吧。”神情却少了刚才的欣喜。
茹华敏感地看着他,说:“你回来咋脸色不好,象有心思?”
王良遮掩道:“你别瞎寻思。快喝鸡汤吧,别凉了。”
茹华说:“你不对劲儿,一定有事儿。你不说,我就不喝。”
王良犹豫道:“也没啥,都是老娘们的事儿,我也不懂。”
茹华说:“啥老娘们的事儿?”见王良不出声,急道:“你这是咋啦?快说呀!”
王良呐呐地说:“本想等你出了月子再问……咱孩子到底是啥时候怀上的?”
茹华立刻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追问了。她慌乱地说:“你……你问这干啥?”
王良说:“咱孩子不足月……”
茹华打断道:“咱结婚前就睡过了,提前怀的呗。”
王良追问道:“结婚前啥时候?”
茹华心虚了,说:“早就忘了日子。”
王良说:“咋会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咱第一次是去年的年根儿底下。”
茹华躲开王良的逼视,呐呐地说:“在麦田里咱就……”
王良断然说:“在麦田里咱没干成那事儿。我掰手指头算过,你怀这孩子最早也只有七个月,咋生下八斤多重足月的孩子呢?”
茹华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王良终于忍不住了,两手一把抓住茹华的衣襟,“你给我说实话,说呀!”
茹华哭叫起来:“王良,我真的是爱你的,我心里只有你……”
王良说:“要是真的爱我,就给我讲实话。……这孩子是我们俩的吗?”
茹华大叫:“你就别问啦!”
王良火了,说:“你连真话都不跟我讲,这能叫爱我吗?”
茹华也脾性上来了,不再躲王良的目光,对视着狠狠地说:“王良,你今儿个非逼我说实话吗?”
王良也坚决地说:“我要听实话。”
茹华目光一颤,流出少有的哀怜:“王良,我从来不求人,今儿个看在孩子的面上,就求你一次,不要问了,好吗?”
王良气急败坏地说:“这咋不能问!当丈夫的,这种事儿能搅浑水吗?”
茹华不吃硬,哀怜的目光慢慢消淡了:“你把手先放开!”
王良把手放下。茹华一字一句说道:“你不容我瞒,只得捅开天窗说亮话了。这孩子,不是你的!”
王良一下子惊呆了,楞在那里,说不出话。浑身开始发抖。
茹华这时出奇地冷静:“这是实情。”说完低头看着孩子。
王良突然爆发,大吼道:“是谁的?告诉我!”,
茹华平静地说:“你就别问了。”
王良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问,我必须知道!”
茹华说:“我说出来,你不许对他胡来。你只许对我下狠手,我认啦!”
王良大叫:“你说!你说!”
茹华盯着王良,半晌,一字一血地说:“是黑子的。”
王良的血一下子顶上了脑门,吼道:“这个贼卵子的!他咋是这样的花心狼?他咋能对自己的小姨子下刀子?!”
茹华看出了王良眼中的凶光,又急又怕地说:“你刚才亲口答应过我,不能对他胡来,要不,我姐跟小宝就没活路了,我跟这孩子也活不成了!”
王良悲愤地叫道:“你跟那个王八蛋干了这脏事儿,咋还要跟我结婚?!”
茹华眼中重又出现哀哀的目光:“王良,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你,爱你,和黑子干那事儿我是不知道的,……那天我喝醉了酒……你就原谅我吧,求求你啦!”
王良大叫:“这事儿咋能原谅啊!你让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呀!”
茹华哀诉道:“我没法子……我不敢放声……都是为了给姐治病,我才没对黑子下狠手……”
王良狠狠地说:“为了你姐,你就舍了自个儿?还害我?”
茹华心痛肠断地说:“我不想害你,更不想伤了你呀……”
王良狂中有静地问道:“你姐和你爹知道 ?”
茹华凄凄地说:“他们和你一样,都闷在葫芦里,啥也不知道。我不能让姐知道,她不经事儿,会寻死的。爹身体也不好,只有我自个儿吞苦水呀!”
孩子也吓醒了,哭闹起来。王良一脚踢开门,冲到厨房,双拳擂着墙:“咋会发生这样事儿?咋会发生这样事儿呀?!”
茹华在里屋哭求着说:“王良,我一定和你好好过日子!”
王良悲愤地说:“这日子还咋过?!”
茹华说:“我会好生待你一辈子的!”
王良在厨房里烦躁得团团转。孩子“哇哇”地哭着,一声比一声响。王良冲出门去……
一会儿,李大爷从外面回来,没察觉茹华呆坐着发楞,笑呵呵地俯身看小外孙,问:“王良呢?”
茹华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
李大爷抬眼看女儿,这才察觉不对劲儿:“你咋了?没精气神儿,不舒服?”
茹华强打精神说:“没什么,爹,让我睡会儿吧。”
李大爷说:“你这是缺觉,快睡会儿。我去老刘家,看看小宝闹不闹人。”说完,走出屋去。
茹华看着又睡着的孩子,悲泣道:“孩子呀,妈可咋办呀?!”
5
王良出了屯,漫无目的地走着。春小麦从黑色泥土里长出来,绿绿的,嫩嫩的,在风中轻轻摇摆。一冬的雪化开了,沁沁地滋润着小麦,小麦窜长着,势头很旺。可是王良此时全无平时的喜悦心情,他的心被侮辱了,愤怒的火在燃烧着。他踩着麦苗向前走,王良终于扑倒在麦田上,大声哭喊道:“我要想牛一样,安安心心在这里耕种一辈子,结婚好生过日子,这块地咋就容不得我呀?为什么呀?”王良把头埋在麦苗里,两手抓着湿润的黑土地,握得青筋突起,攒起的泥土从指缝中挤出来。他就这样久久地趴着,感到身心疲惫极了,任啥也不去想了,迷迷糊糊地不知啥时候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