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头说,别去了,区别就在这。我和阿漆不用去厨房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而你必须去看了才知道。
彭痛苦反应过来了,再想想,意识到自己理亏,肉烂嘴不烂,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不是不会做吗?做出来不好吃怕你们说我暴珍天物。
胡老头提示说,按我们的约定,买菜做饭的人可以不洗碗,洗碗的人可以不买菜做饭。
彭痛苦心里一比较,立刻说,那以后买菜归我。
彭痛苦讨厌的地方就在这,到这时候了还在拈轻怕重,挑选容易的事情做。彭痛苦更让人讨厌的地方还在于他的愚钝和不乖巧。从此以后,每到上午十点钟,他都广而告之似的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出门去买菜,根本意识不到这是工作时间;买菜的时候他从来不砍价,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而除了买菜,油盐酱醋是不是也该买了,他从来就想不到,也不看。
胡老头是经历过************的人,饿过肚子吃过树皮,看到彭痛苦这样做事情既心痛又愤怒,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自己来,每天早晨从家里过来的路上,顺路就把当天的菜给买了带上来。
彭痛苦乐坏了,谢谢!谢谢!这可是胡老头主动揽事做,他以为自己从此就没事了,谁知胡老头严肃地说,以后你包洗碗吧。
彭痛苦不知趣,翻着小眼睛说,你让我洗碗我就洗碗?
胡老头呵斥道,不应该吗?你是做得太多感觉自己吃亏了还是怎么着?集体生活,每个人都应该自觉!
见胡老头来势汹汹,彭痛苦底气不足,也没理由顶风硬干,却又不肯屈尊允承。他冷笑着往自己屋里去,一副大人不跟小人一般见识的德行,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呵呵,呵呵……
胡老头让彭痛苦心里不舒坦,彭痛苦反过来也就得给他添堵。这很容易,胡老头是个话疹,平时看到什么听见什么,都爱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在彭痛苦看来,那些评论不仅肤浅庸俗,简直就是丢人现丑。
彭痛苦的反击方式是跟胡老头抬杠,你说什么我都跟你反着来,用“高深的理论”将你往无知上靠,最好是把你说得跟无知透顶的白痴没区别。
胡老头说乖乖!这美国人也真是,跑去别人的国家打这个打那个,还要抓人家的总统。不可理喻!
彭痛苦接过话茬,慢条斯理地说,不可理喻的是你。
……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理喻的是你。因为你的思想太落后,对国际趋势知之甚少!
胡老头说,怎么说话的?到人家家里去欺负人还有理?
彭痛苦解释说,世界主旋律是和平与发展,需要有秩序,有困难大家帮你,调皮捣蛋大家制裁你,这才是世界通行的逻辑。什么你家里我家里,总统又怎么了?国家是你家的吗?奴役老百姓天天穷兵默武是你家里的事吗?不收拾独裁者世界岂不成了山寨?
胡老头斜视着彭痛苦,停了半晌,你这样说好像还有点道道呀。
彭痛苦说,不是我有道道,而是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不懂没关系,像农村不识字的老头老太太,比你还要差那么一点,没人会责怪他们。不懂却偏要瞎说,那就不可理喻了。
一句话把胡老头顶得下不来台,你会不会说人话!
彭痛苦不急不忙说,我说的是大实话。你别理屈词穷就急眼,有理我们继续辩!
胡老头有个习惯,每天老家的安徽新闻和中央台新闻联播必看,特别关注领导同志的行踪以及出场顺序包括周边同志的站位座次情况,屏幕里谁是谁一个个搞得门清。胡老头不光自己看,还总是叫两个年轻人跟他一起看,并且语重心长地说国家大事,匹夫有责,说我们搞文化事业的,不关心国家大事,那就跟瞎子聋子没有两样,危险得很呀。
阿漆会说话,你就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有你看就行了,你看完了我们再关心其他的节目。
彭痛苦纠正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是国家大事。麻烦你先把概念搞清楚了再说话好不好?
胡老头脖子一梗,我说的就是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怎么了?有错吗?
彭痛苦痛心疾首地摇晃着小脑袋,啧!啧!啧!**********中毒太深,至今没缓过来。
你这是什么话!真是乱戴帽子瞎弹琴。
彭痛苦解释说,没人不关心国家大事。包括刚出生的小孩,是喝牛奶还是喝母奶,这也是国家大事,明白吗?作为老百姓,关心我们身边的琐碎事情,大白菜涨价了?公交线路什么时候过来?这都叫关心国家大事,明白吗?你所谓的国家大事,其实是指国家政治大事,如果全国人民都像你一样狂热地专注于政治大事,都去研究领导人座次排序情况,主席台上坐着的人个个能叫出名,那才是最愚昧最危险最可怕也是最需要防范出现的局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派胡言!
跟你说你也不懂。这些可不是我说的,历史早已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一点。
你——你——
没事,你喜欢看你就继续看,国家政治大事也应该有人去关心。你的行为代表着一种文化,但不要以为就是最先进的文化并且排斥否定其他人的兴趣点,尤其不要大言不惭把别人当成瞎子聋子。OK?
彭痛苦编稿子工作的时候有个毛病,时不时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怪叫声,他“彭痛苦”的绰号也因此得名。那时是为老曹打工,如今工作性质发生了变化,是为自己干,虽然不再觉得有那么痛苦,但他的坏毛病依旧没变,只是感叹词换了,视心情而定,没准,今天是“哇唆”,明天可能是“握哦”,过几天又改为了“Shit”“over”。
彭痛苦的一惊一乍阿漆有所了解,胡老头却搞不清楚,赶紧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见彭痛苦盯着电脑,若无其事没任何异样。胡老头就问,怎么了?彭痛苦抬头从眼镜片上缥着胡老头,什么怎么了?胡老头觉得奇怪,你刚才……彭痛苦也觉得奇怪,我刚才怎么了?
胡老头莫名其妙,悻悻而回。后来,彭痛苦的怪叫声比较小,也就算了,没过几天,彭痛苦突然又大声发出怪叫声,胡老头只好再次赶过去观瞧,彭痛苦却依然一脸茫然。胡老头怀疑彭痛苦是故意逗自己玩,这心里就不高兴了,脸色也严肃起来。
那天正好阿漆在家,连忙把胡老头拉到自己的屋子,解释说,他就这怪毛病,生理现象,别搭理他。
……有这生理现象吗?胡老头满腹狐疑。有这种生理现象也得改呀,把别人吓出毛病怎么办?
想来想去,胡老头决定不管是真是假,找机会还是得说说彭痛苦。当彭痛苦再次发出怪叫声时,胡老头走过去直接就说道,注意一点影响,来了人还误以为我们这里是精神病院呢。
彭痛苦翻着小眼睛转了半天,说,他怎么知道我们这像精神病院呢?哦,也许他去过,那他肯定会把我看成是医生。
胡老头给逗乐了说,得了吧!就你这小样,还医生呢。工作就工作,别一惊一乍的。
胡老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品发觉不对,彭痛苦话里有话,他说他像医生,那谁像精神病院的病人呢?原来那小子真在装疯卖傻!胡老头推开椅子就要再去找他理论。阿漆及时赶了进来,刚才两人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打住!打住!学会宽容成大事。阿漆用胡老头欣赏的名言制止胡老头,把他改造成一个人见人爱的有为青年不是你的义务,也不是大家共事的目的。打住!打住!
胡老头气愤填膺,指着屋外说,那小子怪毛病一箩筐,竟然还骂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嘿嘿,那也是因为你先说他。
我让他别一惊一乍,我说得不对吗?
这没问题。但你先把他比喻成了精神病院的病人。
胡老头一屁股坐下,咬牙切齿地说,我早晚得让这个变态的家伙滚蛋!
胡老头和彭痛苦三天一别扭五天一吵闹,两人你来我往,算镖上劲了。但两人的动机和感觉却有着天壤之别,胡老头属于进攻者,动机是要管住他, 目标是搞赢并且占据上风,他生气是因为彭痛苦不服管;而彭痛苦属于防御者,动机是不屈服,其反抗没什么计划和目的性,他心里的委屈是怎么总跟我过不去?我招你惹你了?一个回合下来,胡老头想的是总结经验,盘算再次发起更锐利更有效的攻击;而彭痛苦却做不到潇洒地让它过去,他会关起门来为别人视他低人一等老想欺负他而在心里自己折磨自己,独自舔纸自己的伤口,品尝挥之不去的痛苦,哀叹人世间对自己的不恭……
这是彭痛苦敏感的性格缺陷造成的,面对无法回避的人与人之间无尽的纷争,彭痛苦的直接感受是心烦气躁,压抑郁闷,备受煎熬,生不如死,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心里就没一天好受过,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有阿漆在他心里做支撑,如果不是因为对“明天”有美好的期望,胡老头这样像疯狗似的追着他纠缠,他早就愤然甩手而去了。
到这个时候,旭日东方公司还处在市场的进人期,他俩之间的矛盾也仅仅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可以想象,公司一旦产生盈利,他俩的矛盾也将随之进人实质性的利益之争,其白热化的程度势必愈演愈烈。
他俩之间出现的焦灼状态,却正是年轻的阿漆最希望看到的场面,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洞若观火的阿漆始终在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谋划着。阿漆知道自己出手的时候,才是他俩矛盾结束之日,也是一切真相大白见分晓之时。
《好人才会有好报》《笑话榜中榜》发下去之后,市场最先有反应的是《笑话榜中榜》,因为备有充足的库存,阿漆照着加货单如数往下发送,一个月后,库存告急,而各地的加货单还在像雪片一样飞来。阿漆给各地的客户打了一通电话了解实际销售情况,之后,这才很平静地告诉他俩,《笑话榜中榜》需要加印。
胡老头和彭痛苦同时望着阿漆,屏声静气。这是一个他俩都在心底盼望已久、想问又不便问、振奋人心的天大好消息。
……你觉得加多少合适?胡老头一语双关。这涉及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加印数量可以说明这本书究竟有多大的市场效益,也可以计算出他必须再掏出多少钱来。
阿漆轻描淡写,这个不好说,如果不想太麻烦,一次可以多印一些。
……那先加五千?一万?
定价这么低,加少了没意思。我觉得三万册差不多。
三万?能卖吗?胡老头不放心。
应该能。阿漆说话的时候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首先,胡老头掏钱,阿漆肯定不会吝惜,得尽量往高里走。其次,首次加印三万册,作为一本正常的图书,属于很不正常的大数量了,说明具有巨大的市场潜质。阿漆已经摸清楚了,《笑话榜中榜》正是这样一本好书,具有成为畅销书的苗头。但阿漆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流露给他俩,他希望淡化或降低他俩对市场的预期。
胡老头皱着眉头想了想,做新书都投资了,加印一块钱变三块钱,没理由不投资,于是表态说,既然能卖,多少都得加。
那是。必须趁热打铁,一鼓作气。阿漆说。
胡老头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好人才会有好报》没反应吗?
阿漆没有驳胡老头的面子,有反应,暂时不大,用完了库存再说。
哇唆!一直竖着耳朵在旁听的彭痛苦突然兴奋地发出了特有的怪叫声。定价低、加印三万册意味着什么财富概念,他不是太清楚,但再印三万册加上次的一共就有五万多册,这个他懂。这足以说明由他独立策划和编辑的《笑话榜中榜》是一本真正的好书,甚至是一本畅销书。在北京打工四年换了八个公司,如果他在其中任何一家公司做出了一本超过三万册的图书,那么人家都不会撵他走人。现在好了,五万册以上的书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今后还需要解释或者怀疑吗?
总算摸着了市场的脉搏!彭痛苦觉得自己这回终于熬出头了,他为自己的价值终于得到体现而欣喜若狂,他感觉横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巨石顷刻间被搬走了,他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和释放。他憋足了劲跺着脚连续怪声叫道,哇唆!哇唾!哇唆!
这回胡老头没有责备彭痛苦,他也很兴奋。阿漆虽然兴奋,却故作镇静地克制着。在他俩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平时仿佛人家借他的米还了他的糠、始终把“烦着哩”写在脸上的彭痛苦判若两人,竟然转着圈摇晃着刺猜似的小脑袋,用他那沙哑的破嗓子唱上了——
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 多么慈祥
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哎 巴扎嘿
事后证明阿漆的眼光确有其独到之处,他的“变废为宝”计划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彭痛苦没有让他失望,《笑话榜中榜》《幽默王中王》进人市场后持续热卖,成为了真正的超级畅销书,为阿漆之后几年闯荡北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两本书的页码太少,定价太低,从而大大影响了它们创造财富的威力,也影响了阿漆真正的独立崛起。但其单品种绝对销量即使与早年孙军的传销书相比也难分伯仲,同时期石大兴出版的四大系列丛书则只能望其项背。
老曹的第二次创业可以用“左右开弓,组合出击”来形容,左拳为“低价语言类系列”,右拳则可简称为“假名人”系列。
先砸向了市场的是左拳“低价语言类系列”,第一组共四本,两个月后,第二组再四本跟进,同时,右拳“假名人”系列也随即出击,一套两本。
老曹的组合拳打中了市场的要害部分。低价策略永远是商业领域最具竞争力的手段,加上前面几本书不论是选题的角度还是内容材料都比较充分有质量,四本放一块,也彰显出一定的气势,“低价语言类系列”一上市就成为了同类书籍里抢眼的明星,市场反响不错。名人效应那是图书市场不败的主题,下有保底,上不封顶,因为在稿费上相对来说付出很小,老曹可以说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