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那事是我不对。当时的情况有点特殊,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尤其是对情感问题,我都不是很清晰。但我是真实的,包括你说的主动对你表现,也包括那晚上的……退缩,都、都是我内心真实的反应。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也无法把控。当我意识到我的行为对你造成伤害之后,已经晚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你不必抱歉。李莉听得很仔细,神情安然,就像在谈另一个人的另一件事。其实,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你不找女朋友,并不是因为你身边缺少女人,而是女人在你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太轻,你太注重太热衷于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和孙军、老曹的区别在于他们喜欢花时间和精力跟女人游戏周旋,同时又不把女人当一回事,而你暂时还做不到。做不到,表面上看是你缺乏那方面的经验和胆量,实际上是缘于你的性格和生活态度,是另一种偏极的表现形式。因为你不相信她们,不愿意为她们有所付出,有所担当,即使是遇见你喜欢的女人,你也不会真的相信对方。不仅是女人,任何人你都不会相信!你害怕受伤,草木皆兵,对谁都本能地规避与防备,就像刺猾一样时刻保护着自己。
石大兴无语。原本是想劝说李莉的,现在竟然说到自己头上来了。她在利用这样一次机会向自己表达她的看法和认识。毫无疑问,李莉一直在观察自己,也探测到了许多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东西石大兴虽有感觉,却从未与人交流过,也没人会对自己说这些。
……你的话让我感到了震撼。石大兴说。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人与人之间谁对谁错其实没有标准,不理解,很正常。我不是说你不对,恰恰相反,我认同你的选择。当我注意到你的时候,那时你还在为老曹打工,我发现你是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的人,并且刻意在调配修正自己,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以你的能力,加上你的心态和修炼,我相信日后你一定能在北京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李莉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莉说话的意思与用词的讲究,石大兴都听明白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代表大家都想要,更不表示你就获得了真正的成功。
石大兴主动接过话茬,不过,我会活得很累,始终没有安全感,更谈不上所谓的幸福指数。是吗?
李莉望着石大兴,她没有老曹那种好为人师的欲望和习惯,而是用一种征询的口吻反问,你认为这些东西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在北京,这些东西都是奢侈品,尤其对一个男人来说,去追求这些东西,那就注定会一败涂地。
……对女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李莉把话题又拉回来了。或许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也在这,当男人认识到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累赘之后,可以一刀将其割舍,从而使自己轻装前行;女人则不同,明明知道是水中月镜中花,却无法停止自己的幻想,总也控制不住会去寻觅和追逐,于是,越走越沉,越走越累。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改变自己,改变思路。石大兴接上。
是吗?虽然不能说没有过机会,可事与愿违,始料不及,阴错阳差,面目全非等等等等太多了。你说得没错,也许,最终我会发现只是在做一件重复的事情,折腾掉自己,也许,我来北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石大兴哑然。李莉显然需要帮助,为她重塑理想信念,给她希望与方向,给她关心与爱情。她脆弱而变异的心理,也需要用温暖去慢慢抚慰疗平。而这一切,在忙碌而拥挤的北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真正需求,更没有人为她提供。那些注意到她的人,看见的是她美丽的容貌,想到的是下身的性体验。大家都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的渴望拥有,拥有了的渴望拥有更多。包括自己在内,对李莉的所作所为,本质上也是大同小异。如果说两人之间存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那也不过是陪她去趟医院,在她生活不能自理的时间里派人照顾一下,然后貌似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劝说几句。而这对李莉来说,显然是不够的,远远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但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石大兴觉得自己很虚伪,很苍白,也很无能为力。
要不,要不你还是出国去看看吧。石大兴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否则难辞其咎。费用方面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有能力解决。
你不要想太多,我对你没抱怨更没要求。今天我们只是瞎聊。
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
我们不谈这些了,好吗?
第二天上午,派去陪伴李莉的女员工回来了,交给石大兴一个牛皮信封。里面有三千块钱和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有事我会再找你的。你别想摆脱我,认识我算你倒霉。谢谢!
石大兴抓起电话拨打李莉的手机,可拨了几个号码他又停下了,说什么?怎么说?既然已经走了,就让她走吧……
李莉再度潜水消失。
“旭日东方”公司的进度比计划的要慢,不是说三个人不着急,也不能怪他们不努力,而是对业务流程都不太熟悉。彭痛苦夜以继日地奋战了两个多月才把稿子拿出来,跑出版社报批送审又去了两个月,到制作环节本来阿漆、胡老头都有过经验,可胡老头坚持要找最便宜的印刷厂,而且必须搞清楚之后再下单,比较来比较去,又耗费了不少时间,等成品书人库可以发行了,已去了六个月。
新书人库之后才算进入了阿漆管辖的范围,也是他熟悉的领域,在他亲自监督下,当天晚上《好人才会有好报》《笑话榜中榜》首发共计三万多册图书就奔赴了全国各地。
看着两大排高墙似的图书被一辆辆物流公司的货车拉走,阿漆深切地体验到了有钱好办事的感觉,相比之前他的零打碎敲,这样发货才叫痛快!阿漆心里清楚,再这样弄上两三回,属于自己的“蓄水池”就该源源不断出水,并满足循环流动的需要。那时,他的苦日子也就该熬到头了。
阿漆做梦都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为了那一天,这位在老家叫漆长贵在北京叫阿漆的农民子弟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彭痛苦编完两本稿子后,没休息几天,阿漆当着胡老头的面就让他接着编新稿子。彭痛苦不解地望着阿漆,有话想说又不好说,阿漆解释道,时间上必须重叠进行,环环相扣,否则,照咱的速度一年干不了两个回合。
彭痛苦问编哪方面的稿子?阿漆说你负责编辑部你自己看着办,什么稿子都行。胡老头一听急了,那可不行,绝对不行,还是得大家一起商量,不能瞎做。
阿漆心想三个人在选题方面对市场都缺乏真正的认识,无头苍蝇凑一块也是嗡嗡响,白耽误时间,不如让彭痛苦按自己的理解去发挥,毕竟彭痛苦做这一块的时间久,水平相对也高。
可胡老头看不上彭痛苦,对他不放心,而要改变胡老头的看法显然更不容易,阿漆没办法,只好再次采取折中方案,照着之前的路子,一样再编一本。
于是,第二回合的两本书名出炉,彭痛苦的叫《幽默王中王》,胡老头的叫《学会宽容成大事》。
晚上,胡老头单独找到阿漆,提出了自己的顾虑。已经编完的两本书没做出来,效果也没有得到市场的检验,再编两本相同的,万一……
阿漆说,没有万一,一块钱变成两块多钱,有什么担心的?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不是说好了要连续投吗?要干就别怕,我心里有谱。
胡老头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就说是对彭痛苦的能力表示怀疑。阿漆早准备了一套说辞,等这两本书显示出市场效果,起码还要四五个月,这么久的时间你让他干什么?稿子编出来可以先放一放嘛,谁说编出来的稿子立马就得用?
胡老头一听释然了,连竖大拇指,高!年轻人脑袋瓜就是好使!我要亲自监督,让他赶紧编。
彭痛苦也单独找阿漆提出了相同的顾虑,说自己对编稿子没意见,建议最好等等,看看市场的反应。
阿漆同样也准备了一套说辞,意味深长地说,你是担心做得太快了,做得太多了?
彭痛苦点着头,是,是。
阿漆瞄了一眼门外,小声说,你的八万块钱已经投下去,没了,知道吗?接下来都是胡老头负责投资,你是想帮他省钱留着多赚点银行利息,还是想多做几本图书丢市场上去?
彭痛苦立刻心领神会,摩拳擦掌地说,懂了!懂了!你就看我的吧。
头几个月,彼此有些陌生,因为急等着彭痛苦编出稿子,胡老头虽然有看他不惯的地方,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只好忍气吞声将就点算了。两人相处得还可以,说话也客客气气。
第一轮稿子编出来之后,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彼此也熟悉了,胡老头的克制力就松懈了,看不顺眼的时候便想说彭痛苦几句。胡老头年纪大,又是公司的老总,胡老头觉得自己有权力管他,也应该管他,即便说得不太合适也无妨。胡老头出自政府机关,不冷不热说几句手下,是他的习惯,也是建立威信并且让对方时刻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手段。
而彭痛苦却压根没把胡老头放眼里,甚至还把他当成一个人傻钱多的土老帽。彭痛苦虽然让人讨厌,但并不具有侵略性,他所期望的最佳人际关系状态是,你怎么样,我不管,我怎么样,你也别管。不过,如果你对他指手画脚或者进行攻击,特别是让他产生了受伤害的感觉时,那他立刻就会本能地反击,当然,彭痛苦的反击形式仅限于语言与不合作。
胡老头和彭痛苦年龄上存在着代沟,彭痛苦的生活习惯和怪异性格让胡老头看不进眼,而胡老头的好为人师以及大话套话也让彭痛苦听不人耳。一个想管另一个,一个最反感被人管;一个喜欢教导别人,一个最讨厌别人的嘴长在自己身上。这样两个人扭缠在一起生活工作, 自然就热闹了,故事多,烦心事也多。
胡老头先出手,拿彭痛苦那饿疥似的吃相说事。
他们吃饭是自己解决,费用由公司统一支出。谁有时间谁做,小区里面就能买菜,每顿两素一荤,完了三个人一起吃,买菜做饭的人不洗碗。由于胡老头的家眷不在北京,也是一个人,所以,除非外出办事,通常一天三餐三个人都在一起吃。
彭痛苦饭桌上夸张的动着和制造出的噪音早就令胡老头五心烦躁,越憋越难受,胡老头觉得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不吐不快。
胡老头注意说话的策略。彭老师,我年纪比你大,我叫你一声小老弟行不行?
行,行,你本来就是我大哥。彭痛苦支支吾吾,狼吞虎咽吃得忙不过来。
既然我是大哥,大哥今天就说说你这吃相问题,我说你动作能不能小一点,声音能不能低一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怪你吃多了,年轻人能吃是好事。我是希望你吃得文明一点,举止有修养一点,你要吃,别人也要吃,是不是?
彭痛苦停住了,满口食物卡在嘴里,翻着小眼睛从厚厚的眼镜片上面瞧瞧胡老头,又望望阿漆。阿漆没想到胡老头会提这个问题,预感到要坏事,低头专心吃自己的,不作反应。
彭痛苦三下并两下把食物处理进食道,点着小脑袋说,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认为就有必要解决一下。方案有三种,要不你晚点吃,要不我晚点吃,要不大家分开吃。你选择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提醒你是为你好。饭桌也是公共场所嘛。
请不要说为我好!我讨厌这种说话方式。彭痛苦尖声叫道,我承认我吃饭不太好看,因为我眼神不好,但这跟文明、修养挨不上。你如此直接而粗暴地贬损他人,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不文明,是彻头彻尾的没修养,是不折不扣的恶意中伤。我宣布从今以后,咱俩别在一个桌上吃饭。
阿漆拉住彭痛苦要他有话好好说,彭痛苦一甩衣袖,气嘟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胡老头话不投机反惹一身躁,坐在那摇头晃脑哭笑不得。
从此,三人实行分餐制,一人端一份饭菜回自己的房间吃。
彭痛苦的屋子几乎是不收拾的,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丢得到处都是,胡老头也看不过去。吸取上次的教训,胡老头这回不仅注意说话的策略,还注意说话的用词,说,彭老师,这屋子既是你的住处,也是编辑部,你搞得如此琳琅满目的,来人看了是不是有点、有点那个?
彭痛苦昂着头愣了半天,接受了,说,行,我知道了。
当晚,彭痛苦在屋子的当中挂起了一条床单,将办公空间和私人空间一分为二。胡老头再看,仍是不满意。床单太旧,不雅;窗户挡住了,屋子里显得暗无天日。但彭痛苦能配合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胡老头想想也只好暂时作罢,以后再作计较。
开初,彭痛苦忙于编稿,胡老头和阿漆几乎都闲着,所以买菜做饭洗碗什么的都有意不让彭痛苦参与,怕耽误时间。彭痛苦倒也不客气,他既不愿意也不擅长做这些事,顺水推舟就把自己摘出来了。彭痛苦在生活中是个情商很低的人,摘出来之后从不说声谢谢,更不会们心自问凭什么,时间一长,竟然习惯成自然。后来稿子出来了,大家都忙上了,彭痛苦反而成了作息时间最有规律的成员,可他却依然旧习不改,只要有人在家,不管多晚他都干等着,有时肚子饿了,还会探出了刺猾似的小脑袋对着厨房喊一声,饭做好了吗?赶上其他人都出去办事了,他也不会下厨房去看看,更不会主动打电话问问是不是回来吃饭,要不要做上等着?而是独自去楼下小卖部买盒方便面,用开水泡上端屋里去吃。
胡老头看不下去,于是行使自己的职权,很艺术地说,彭老师,我出个题目考考你,我们家的菜刀和锅铲哪个挂右边哪个挂左边?
彭痛苦想了想,说,是脑筋急转弯吧?挂右边左边有区别吗?
胡老头说,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大了。
彭痛苦又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答案,起身要去厨房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