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这一招,是图书加工厂对付书商最狠毒的手段,你不给钱是吗?那我就扣你的书,看这个世界上谁怕谁。不过,不到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一般不会这么做,像高老头为一点装订费就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显然太过分,何况事态远没到这种程度。通常双方都会极力防止和避免这种现象的发生,老曹找高老头的麻烦,也是在他把书送进仓库之后再动手。而高老头把送进仓库的图书再骗出来扣住,则属于极端中的极端个案了,老曹不可能事先防范得了。但高老头就这么样做了,看你怎么着吧。
第二天,出版社发行部给老曹打电话,要老曹尽快把新书修好之后再送回去,因为发行计划已经做好,都等着要发货。
这回轮到老曹急眼了,傻了,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愣的老家伙。连忙给高老头打电话,态度友善故作轻松,老不死的你在干吗呢?
高老头也跟他打哈哈,呵!我能干吗呢?没死之前就赶紧喝两口叹,要不你过来我请你也喝点?
咱吵归吵,有事可以商量,你怎么把书都拉走了呢?太不友好了吧?
你不是说书有质量问题吗?我拉回来检查检查,有问题我就再修修。
……那好吧。咱们别闹了。老曹只能选择妥协,说,我让老六给你送钱过去,然后,他跟着你的送货车一起回北京。
你准备给我结多少?
咱按协议执行,该结的结,该走账期的走账期。先跟你结以前的。这次的活才刚做完,走账期。老曹还想留一点。
若按协议执行你早就违约了,而且没遵守过一次,你说我能信你吗?曹老弟呀曹老弟,咱都这样了,你就一起结了吧。我的装订费最便宜,你不吃亏。
嘿嘿……嘿嘿!你做事真是太绝情了。行吧,我这就让老六过去。
就这样被高老头猛抽一记耳光,老曹实在难以咽下这口窝囊气!他想起了齐海平打的那个比喻, 自己这就属于往高老头裤子上吐了口唾沫,结果被他二话不说,拉出去就要给毙了。冤!简直冤大了!
老曹是个轻易不肯服输的人,心生一计,拿来支票,如数填上金额,却故意把账号写颠倒两个数字,连老六也不明说,让老六赶去廊坊面见高老头,交代最迟明天早上,务必把书拉回来送人出版社的仓库。
那是上午十点钟,到晚上八点,老曹给老六打电话询问情况如何,老六正在和高老头一起吃饭喝酒,说还在谈判,什么时间送书目前不能确定。于是,老曹让高老头接听电话。
高老头不等老曹开口自己先说,我跟老六谈得来,喝得也投机。老六明天不走了,我一定好好接待。
老六陪你喝酒没问题。可书你得给我送回来呀,出版社催得急,等不及了。
不急不急。明天一早我就把支票人了,只要钱一到账,我立马送书回去。你放心,我扣你的书没用,我要的是我的装订费。
……那就好,那就好……让老六接电话吧。
老曹告诉老六,支票别给高老头了,时间来不及,给现金。老六说我没这么多现金。老曹说明天银行一开门,我就给你银行卡里存进去,你去找家银行提出来。老六说跨省提现金手续费挺贵了。老曹说顾不上那么多了,也不在乎那一点,把书送回出版社仓库是大事。
放下电话,老曹连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呸!呸!真******越搞事越多!
对图书文化公司来说,最棘手的问题莫过于回款,由于市场不够规范,发行商和批发商之间缺乏必要的约束力,你就是图书卖得再好,也总有操蛋的拖着不给你结账。
AAAA文化公司有一个浙江杭州的张姓客户,已经停止发货一年多,剩下的欠款虽然只有六千多块,却一直拖着不付。六千多块也是钱呀,不给怎么行?阿漆多次跟他催要,他都找借口敷衍,而且态度强蛮,很不好说话。
我是欠孙军的款,你们让孙军跟我要吧。张客户故意胡扯。
阿漆解释说欠孙军的也是欠公司的,公司并没有变,孙军的银行卡号也没有变,你不付款没道理。
正面说不通,只好侧面迁回,阿漆说我们现在出版了很多很好的书,因为你欠款不给,也不敢给你发。如果你把之前的欠款结清,我们愿意继续给你发货,继续按照账期进行合作。
张客户大概问了问都是些什么书,听完之后表示可以接受阿漆的建议,但前提是阿漆先给他发货,货到之后他再把之前的账给结了。
这事显然存在风险,阿漆请示老曹。浙江杭州是老曹熟悉的地方,当年逃亡时他在那边躲了六年,老曹大手一挥说,给他发,先少发一点,看他的反应。敢不付钱,爷老子骨头都得拆了他的。
阿漆照指示办,发了一个一千多块钱的小单子过去试试。张客户收到货后果然变卦了,说阿漆糊弄他,发的货市场上都已经有了,而且发这么少,他没法卖。他要的是同步发行的新货。
这就无赖耍得有点大了,肯定不能再答应他。老曹说这事先放下,下次图书交易会上我找他。
两个月后,图书交易会在湖南长沙举行。老曹可不是说大话下软蛋的人,交代阿漆、老六找找张客户,争取在会上解决这件事。
也该着张客户倒霉,那天老曹带着阿漆、老六下楼去吃饭的时候,在宾馆大厅正好就撞上了。老曹直接迎上去,先客客气气地递上名片,通报自己的身份,问对方有没有印象,知不知道为什么找他。
张客户肉烂嘴不烂,头一昂,有印象呀,找我什么事呀?
老曹示意阿漆把账单给张客户,依然客客气气地问,这账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
张客户没领教过老曹的厉害,继续狡辩,账单没错,可你们发的货还没到账期呀,不才两个多月吗?
之前的六千多账款到账期了,有一年多。
也没错呀,可之前是你们发的货吗?我怎么记得是孙军给我发的?孙军来了吗?在哪呢?在哪呢?
老曹哪能吃他这一套,二话不说,照着张客户“啪”“啪”就是两耳光,勃然大怒,呵斥道:给我拉房间里去!今天不把钱给爷老子搁下,你甭想离开长沙!
这一动手,围观看热闹的人就多了,有认识老曹也认识张客户的人赶紧站出来劝架。大家心照不宣,出了这种事,只能是互相都认识的熟人出面调解,否则谁也下不来台。
调解人说,曹哥曹哥,给我一个面子,明天解决这事,包我身上行不行?
第二天,调解人如期来到老曹的房间,递上六千元现金,剩下的两千多作为那两耳光的赔礼道歉费,打人总是不对的,不能白打。老曹拍了拍调解人的肩膀,双方一笑,什么话不用说,都懂。
按说这事就算过去了,老曹也没当一回事。可张客户丢不起这面子,咽不下这口气。下一次图书交易会在天津举行,天津不是老曹的家乡,张客户便买通了一伙地痞无赖对老曹实施报复。
那是上午九点不到,做生意的人大多还在休息,宾馆里走动的人很少。老曹、阿漆、老六正在布置房间,准备迎接客人。老曹开书会都是一个人要一间屋子,从不与人合租,他觉得这涉及公司的形象问题,该花的钱就不能省。
房间里“呼啦啦”一下拥进八九个年轻人,有人反身把门关上。
老曹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主动自报身份,说跟他俩没关系,并嘱咐阿漆、老六一边待着别动。这种场面老曹是过来人,人家是有备而来,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四个顶着阿漆、老六,其他人对着老曹喊里咔喳一顿猛揍,凶器就是板砖,都用军用黄色书包包着,直把老曹打得瘫倒在墙角。
防备阿漆、老六的人也是事多,非得要他俩蹲下并且把衣服倒翻过来蒙住头。老六照办了。年轻气盛的阿漆却不肯就范。
干吗干吗?不是说跟我没关系吗?
叫你蹲下你就蹲下。蹲下!一个黑皮肤家伙一手举着黄色书包,一手揪着阿漆往下按。
别对我嚷嚷行不行?已经说了跟我没关系。也许是老曹的惨状让阿漆看不下去,阿漆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没理由卑躬屈膝。
黑皮肤家伙见阿漆不配合,估计是事先交代好了的,举着黄色书包就朝阿漆砸过来。那就连你一块揍!
我揍你妈!阿漆毫不示弱,他也不知道什么叫怕与不怕了,一把抓住打过来的手,分开之后顺势就反砸向黑皮肤家伙的脸,转身刚想去防范身边的另一暴徒,可已经来不及了。
年轻的阿漆悲壮地成为了屋子里唯一反抗过的人。在听见被自己砸伤的黑皮肤家伙“啊”的一声惨叫之后,阿漆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宾馆房间的门关着。老曹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用卫生纸独自拭擦着脸上的血迹和伤痕。老六拿着湿毛巾默默地站在一边为他俩服务。
有人敲门。还是上次那位调解人进来了,一进门就说,曹哥曹哥,这事你看闹的,没完没了了。唉!不是他们刚才告诉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事。老曹摇摇头,语气很平静。他的脸肿得像气球,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上下已经挤一堆了,仅剩下一条细缝。你就是知道我也不会怪你。他既然愿意选择这种方式,那就随便他了。
是,是,是。这些土猴,你真要跟他们较劲,他们什么都不是。问题是把我夹中间,我这就算赶上点了,两头不是呀。
没事。有什么话你就说,跟你没关系。
调解人挨着老曹坐下,掏出两万元,面露尴尬之色,这、这……你看……唉!
老曹点着头,先放这吧。你的事完了,去忙你的吧。
好的,好的。曹哥你保重,不行就去医院看看。我先走了。调解人完成了任务赶紧开溜。
阿漆头昏脑涨,敛牙咧嘴地支起身,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曹看着阿漆,把其中一万丢给阿漆,点着头说,你啊你啊,你让我很感动,也让我很无语。你这是愚蠢的行为,你怎么就不看看场面呢?
……董事长,你不会是真的准备跟他们算了吧?
不算了能怎么样?打回来吗?老曹叹了口气。
我不能算了!阿漆把一万块钱丢回给老曹,哭丧着脸嚷嚷道,你不是说你们老家买枪很容易吗?给我买一把来,我非得把那小子杀了不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曹笑了一下,肿胀的脸让他笑得很难看,也很痛苦。他没有接阿漆的话茬,他知道此时说什么年轻人都听不进去,先缓缓再说。
老曹说,这书会我们没法开了,老六去找辆车,收拾收拾我们回北京。
几天后,老曹单独跟阿漆进行了沟通,并发表了自己精辟的人生见解。
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做图书,只能就这样算了。因为我们是干事业的人,不是为一口气而逞英雄的混混。我们的输赢不在这方面,大可不必去计较。老曹认为在长沙打张客户两耳光,那是无可指责的,因为我的目的是要钱,打他耳光只是一种手段和方式。这回他们在天津打我们,纯粹是出于报复,而且里外都得花钱,为的仅仅是出一口气,两者不能相提并论,性质完全不同。还有,上次扣两千多元钱补偿费,是他们主动索要的,这回给两万补偿费,是他们主动送来的,为的是讲和。两次主动,说明对方的档次和境界都很低,也说明对方很心虚。
老曹说,打打杀杀这种事,我见得多了,都是我玩剩下的东西。我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关于买枪的问题,老曹说,假如你打不过对方,但加上一把刀或者一把枪则可以胜出,那么你记住我的忠告,算了,不要去拿刀更不能去拿枪。假如对方纠缠不放,非要打你,那你宁可让他打,宁可不反抗,也千万不能去拿刀拿枪。这样的结果,对你一定是最佳结果,肯定比你拿刀拿枪要好得多。
老曹伸出小拇指不屑一顾地说,那些拿刀拿枪的人在道上都是这个,这个。没看见人家拿板砖对付我们吗?咱们不能比他们的档次还低。
老曹说我都四十多岁了,很多事情我狗屁不懂,但这些东西我懂,而且早想透了。你不理解没关系,但听我的没错。以后你可以自己慢慢去琢磨其中的道理。
阿漆默默地听着,不能说全听明白了,也不能说一点不懂。他的脑袋依然胀痛,视线也依然模糊。这位来自皖南贫困老区的年轻人虽然进人社会不久,但一桩桩现实版的课程一次次冲击着他的灵魂,改变着他的观念与性格,也锻造着他的意志与神经,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并促使了他尽快认识人性的本质与生存的残酷。作为一个立志要改变命运的穷孩子,作为一个生活在北京且没有退路的外来男人,这些未必不是好事。
在老曹的改革措施中,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唯独有一个最最重要的问题他一直没有涉及,那就是怎么对待手下两员大将石大兴和阿漆,他们的工资待遇该怎么办?
自从拿下公司后,老曹再也没有单独请过他俩吃饭,也没有去过歌厅和桑拿。老曹都不记得那些小事了。
老曹是不是故意装傻,不好说,但要说老曹缺乏对他俩价值的认识,也不了解北京人才市场的基本状况,却是不争的事实。老曹不知道他故意回避的问题,恰恰是每个老板最头疼的问题,也是最不能回避的问题。管理有其自身的规律,谁想超越都是不可能的,跟你懂不懂、装不装都没关系。
为AAAA文化公司完成六部口才演讲方面的稿子,并确切地了解了它们在市场上的销售状况后,石大兴正式提出了辞职。
老曹大为不解,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老曹先找理由搪塞,这、这也太突然了。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容我想想。
可以。那我就等你几天。
……好的,好的。这几天你抓紧时间再帮我编个稿子吧。
石大兴笑了笑说,我可以等你考虑几天,或者你去找人来接替我。但我不能为你再编稿子。
为什么……既然还在这里工作,为什么不能编稿子呢?
你这样说也行,那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
别!别!别!你这……真是愁死我了!容我想想,容我想想。你先去工作吧。老曹还真没搞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石大兴很重要, 目前不能走,走了就没人给他编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