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的例会上,老曹宣布将公司更名为AAAA文化公司,同时宣布领导成员的调整,老曹为董事长和总经理,石大兴为编辑部主任,阿漆担任发行部经理。老曹解释说AAAA表示四平八稳,也表示星级水平更高,说巴顿就是四星级上将。
从孙军手上买下AAA文化公司,仅是获得了一个现成的发展平台,买下之后如何发展怎么经营,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老曹深感任重道远,他决心迎接此次人生最大的挑战。
公司重组之后账上一直缺乏流动资金,按说这是件自相矛盾的事,没有流动资金怎么图谋更大的发展,重组意义何在?但孙军和老曹彼此心照不宣,孙军是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装进腰包走人,老曹明白再多的钱也会被玩光,没有反而省事省心,所以,指望凭回款来解决问题是一种不得已的权宜之策。现在公司是老曹一个人的,那就不一样了。他非常清晰地知道公司的当务之急是筹措一笔启动资金。
为此,老曹早已暗中做好了准备,再卖一家东北的眼镜店。老曹从来就没想过引进资金或合伙人什么的,合作的生意都是短命的,这点老曹懂。既然将经营AAAA文化公司作为自己的长远目标,那就一个人扛到底,承担一切风险。
老曹把石大兴、阿漆叫到办公室,先给他俩一人发了一部诺基亚的手机。当时手机还是稀罕物,通常老板级别的人才会用,阿漆喜欢这玩意,也特别羡慕有手机的人。
阿漆鬼主意多,算公司给我俩配的?
老曹想都没想就说,配什么配?给你俩发的。
石大兴、阿漆连忙道谢。
老曹说,以后公司有什么事就咱三个互相商量着来了。我这个人不懂的东西很多,希望你们不要见外,有什么话有什么意见就随便说,我只告诉你们一点,公司的经济实力现在也就是我个人的经济实力,你们不用担心,至少不会比之前的AAA文化公司差。
那是那是,我特看不上孙军那小子,贼眉鼠眼的,什么玩意!因为李莉,阿漆对孙军恨之人骨。
石大兴也点着头,没说话。
我这几天突然产生了个想法,政府出台传销禁令之后,虽然没有说禁止做传销书,但我觉得咱也不能再做传销类书籍了。老曹卖了个关子,没告诉他俩这是孙军的建议,你俩怎么看?
石大兴想了想说有道理。
……可能吧,阿漆说,我去市场听说之前的传销书卖得特别火爆,现在尽管也能卖,但差多了。客户手上都不敢积压传销书了,很多库存书都退了回来。
……客户开始退传销书了?
不是开始,是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好像说还退了很多呢。可我查过仓库的数字,感觉不多呀,不知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传销实战指南》真的也得放弃了。老曹若有所思,他意识到孙军不是想害他,而是出于善意在帮他。之前孙军出于个人目的搞了很多名堂来套老曹,现在都结束了,发善心了,倒也可以讲得过去。目前而言,孙军肯定是最懂市场的人,他的话有一定的权威性。既然是出于善意,那就得听了。
那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停止做传销类图书,《传销实战指南》也暂时放弃。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老曹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现在的问题是重新开始,我们怎么做?
石大兴、阿漆还没有完全明白老曹的意思,毕竟跨度有点大。老曹也无法跟他们解释,他索性采取一种简单的方式直接切人,先说发行吧,如果我们做别的类型的图书,阿漆你有没有问题?
阿漆说,我们的发行渠道是现成的,各省的批发商在同一个市场上,只要是社科类图书,我觉得都没问题,如果有什么不适合的话,批发商自己也能互相调剂。
行了,你的话我已经听清楚了,只要是社科类图书,就不影响现有的发行渠道。那接下来就是石老师的问题了,不做传销类图书,我们做什么?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石大兴没思想准备,这种问题也不能随便瞎说。
是问题就得解决,别管是大是小,你说,做什么?
这、这我可不好说,这种经营方向的大问题得您来决定,事关全局,责任重大。
你看你这人,你是编辑部主任,做什么书当然得你决定。怎么成了我的事呢?老曹有点急了。
石大兴耐心解释,公司的经营方向,做什么类型的图书,大致的规模,属于公司战略问题,得老板定;有了方向之后,具体做什么选题,可以由编辑部提供方案报批,完了,怎么把选题做出来,这才属于编辑部的工作。
咱这种小公司,就别搞那些形式了。我不是说了很多事情我不太懂吗?你非要我说做什么书,这不是为难我吗?咱这样吧,做什么书,定什么选题,就你来决定。决定之后,跟我打个招呼就成。
一看拗住了,石大兴也没法跟老曹较劲,只好说,公司做什么类型的书,这确实是个经营方向的大问题,不是我能负责的事情。当然,您这么信任我,我也不好推辞,我给您提供几个方案,您再考虑考虑,最好是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论证论证,完了,您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吧,好吧。那你说吧,我们做什么?老曹还是没有整明白。
石大兴想要继续解释,阿漆踢了他一下,上来帮腔,说,石哥说的话没错,这种大事我们真不好表态,另外呢,这种事也不是张口就能来的,得考察市场,反复论证,需要时间。
老曹见这阵势,也不再坚持,顺杆下。需要时间没问题,给你三天?三天不够就一个星期吧。你给我整两个方案出来,行不行?
石大兴想了想,改变了开始暖昧的态度,爽口答应,行!
几天后,孙军、齐海平搬离了公司所在的丰台小宾馆,说是要去海淀,但具体搬去哪了,他们没说。全公司跟他俩一起离开的只有两个人,刘小奇和李莉。
阿漆是下午回公司的时候才知道李莉也走了,一听就急了,抓起电话不停地传呼李莉,但李莉一直不回。阿漆憋不住,传呼刘小奇,刘小奇是阿漆的棋友,倒是回电话了,说不知道他们三个去了哪,他自己去了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附近,说他准备在市场上找份工作。没办法,阿漆先打齐海平的手机,齐海平说没跟他俩在一起, 自己在单独找房子。阿漆问他俩是谁?齐海平说孙军和李莉呀。他俩去哪了?齐海平说不知道,你直接问孙军吧。这样,阿漆只好打孙军的手机,孙军说找我有什么事?阿漆说我不找你我找李莉!孙军说那你就找李莉叹,给我打电话这算怎么回事?阿漆停了一下,说那我就找你吧,你在哪?我要见你。孙军说我没工夫,我不想见你。阿漆大声吼道,不要让我碰见你,否则叫你龟孙子满地找牙!
为什么!为什么!阿漆揪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号叫着。大家默默地看着他。此时此刻,阿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但他除了痛苦,除了折磨自己,没有别的办法。这位皖南农村出来的年轻人突然受到了人生的致命打击,陷人了不能自拔的境地,痛苦不堪,欲罢不能。
阿漆失恋了!以这样一种令他无法接受的方式。
我是真的呀!这回我******是真的呀!阿漆继续号叫着。为什么!为什么!
老曹叫上石大兴,把阿漆请进自己的办公室。老曹和石大兴谁也没有说话,让阿漆先独自发泄发泄。
许久,老曹说话了,事先你真的一点不知道他俩有一手?
阿漆低着头,摇了摇。他现在能说什么呢?他被李莉骗了,李莉说那是她跟孙军逢场作戏。
我不是提醒过你吗?
什么时候?
你自己想想。
阿漆抬起头盯着老曹,他想起了老曹邀他去桑拿房而他为了对得起李莉拒绝不去时老曹说的话,男人嘛,要拿得起放得下,有些事不能太较真,否则容易受伤吃亏。
你那也算提醒?阿漆甚是委屈,你完全可以说得更明白一些。
老曹忍住想笑的冲动,到他这个年纪以他的经历,的确已经无法理解年轻人失恋的痛苦了。但这种时候他不说点什么也不合适。我现在可以说几句明白一点的话吗?
阿漆低着头,点了点。
这不是跟你第一个谈恋爱的女人吧?
阿漆低着头,点了点。
也不是第一个跟你上床的女人吧?
阿漆低着头,又点了点。
这样就对了嘛。咱们是男人,来北京是要做大事的,在女人身上不能牵扯太多。要不要跟她们交往?当然要交往,有时间有精力天天找她们都可以,但你不能太当真,尤其不能陷进去,那只是一种调剂,是一种最好的休息。你本来也是这么做的,到哪都交交女朋友,有机会就上上床,很好呀!现在人家走了,你怎么又要死要活了呢?
可,可这回我是真的!骗你我******是孙子!
老曹终于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他对文化对知识的东西不太懂,但对女人文化却有自己的真知灼见,而且一套一套的。我信,我绝对相信,你这样子我能不相信?可你是真的李莉就必须也是真的?如果李莉当真了,万一你又是跟之前那样玩玩而已,怎么办?人家李莉也是来北京闯天下的东北女孩,也是有理想有抱负有姿色的大学生,别的方面可能不如你,男女之间那点游戏绝对比你老到,岂能栽在你小子手上?还是我那句话,谁也别太当真,谁当真谁傻,谁当真谁吃亏,这是一种必要的自我保护意识。当然,我并不是要你去乱来****,交朋友跟找小姐是有区别的,
阿漆死死地盯着老曹,他想说我跟你不是一类人,你那套人生哲学不适合我,可他却又找不出理由怎么就不是一类人了? 自己是哪类人呀?阿漆没法说服自己,他转而乞求似的看着石大兴。事到如今,他知道一切已经发生,已经不可改变了,但他需要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他希望石哥给他一个能接受的说法。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石大兴在关于女人的问题上虽然有自己的思考和看法,可现实中很多事情他也看不懂。他没想到李莉会跟着孙军走人,不愁吃不愁嫁也不丑,放着正常的恋爱不谈,却甘愿做个有妇之夫的情人,何苦呢?值得吗?石大兴拍了拍阿漆的肩膀,先接受下来,再漫慢消化吧。其实,这事不怪孙军,不怪你,也不能怪李莉……怎么说来着?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没吃药,都是有病给闹的。
离开公司不远,到汽车站的时候,刘小奇拎着蛇皮袋装着的行李下车了。孙军跟着也下了车,站在路边对小舅子交代着什么,刘小奇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然后孙军拍了拍刘小奇的肩膀,返回车里。
又走了一段,坐在前排的齐海平提着自己的包也下车了。这回孙军没有下车,而是示意李莉坐前排去,继续往前开。
车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李莉有一连串的疑惑要问孙军,他们这是去哪?咱这是去哪?你还做书吗?不做书你做什么……
孙军的回答很策略,无论是继续做书还是做别的,我肯定是要做下去的,而且要做更大的。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最后落实。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两个承诺,第一,无论我们做什么,你都会比留在AAA文化公司强;第二,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你跟着我,我都不会亏待你。
说完孙军把李莉揽了过去,李莉也顺势靠在了孙军肩上。
汽车继续前行,孙军继续调情,我要说声谢谢你!
……谢我?谢什么?
俺老孙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正式的女朋友,简直就是白活了!现在有了你,感觉真好!
你就胡诌吧,谁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我会用我的行动把春光留住,你就看吧。
孙军带着李莉去了一家三星宾馆,说事情没落实之前,咱先住这,你就踏踏实实休息几天再说。
住下之后,孙军几乎每天都是上午出去晚上才回,神神秘秘,忙忙碌碌。李莉的白天基本没什么事,独自睡睡觉看看电视,吃饭就去一楼的中餐厅,吃完记账,有时也出去逛逛街,到了晚上便和孙军一起疯玩,唱卡拉OK跳迪厅看电影,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酒吧,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有时一个晚上都换几家。孙军不愧为扛麻袋的出身,别看他白天在外面跑得屁股冒烟没个着落,到了晚上照样有使不完的力气,每每都要折腾大半夜,反正两点之前谁也别想睡觉。
住宾馆,有人养着,不用工作也不必担心没钱花,这种生活是李莉之前没有过的。
李莉生长在一个工人家庭,父母下岗后,母亲成了家庭妇女,父亲赚钱养家。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但生活还算比较平稳。李莉从小学习成绩就好,特别是英语成绩出众,高考超水平发挥,一举摘取了全市文科榜眼,风风光光地来了北京外国语大学。
李莉的生活出现变故是她读大二的那年。父亲与人合办了一家餐馆,餐馆生意不温不火,合伙人之间的争斗却愈演愈烈,最后升级为流血冲突,父亲被人一板砖给拍在了马路牙子上,成了植物人。
李莉赶回家时,父亲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眼睛木1内呐地瞪着没有任何反应。
为办餐馆,父亲投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因为有私人之间的借贷,餐馆转让之后资不抵债。这意味着读大学的李莉将中断家庭经济来源。
母亲对李莉说,家里的事你别管,回学校去吧。又说,你就只当没这个家,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最后走的时候母亲拉着李莉的手说,妈没能力供养你,但妈却要对你提一个要求,大学一定要读完。
从此,二十岁的女大学生李莉被迫在北京开始了自食其力的谋生、求学之路,钱成了她最重要又是最紧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