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云点点头。他的父亲是个破案大王,在当地无人不晓。父亲走后他又来接班,被分到湖岛镇派出所。他工作认真,抓了不少犯罪分子,保护了群众利益,他待人接物谦虚谨慎,被提拔为所长,派出所搞规范化建设,建立治安流动岗亭,市局省厅都推广了他们的经验,接着又当分局副局长,这回被穆天云带在身边,他和罗新成为穆天云的左膀右臂。虽然当了局长,见到湖上的人,他还是以前的称呼。他对湖岛镇的各村都熟,郭亮父子的情况他也知道,父亲是优秀人民教师,退休老校长,儿子勤劳致富,先是烧砖,后来没有土资源了,又买了挖沙机,在运河道上挖沙,是先富起来的一部分湖上人家。
金成是个老实的青年,吃苦耐劳,不像白大鹏的儿子白浪从小就不正干,在大运河里当浪里白条,远近闻名,后来严打时抓了他,判了五年,他爹托关系,三年就放了,从此在矿上很少回家!
郭运来对介绍金成很感兴趣,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金成能吃苦,也能忍耐,他把白大鹏对他的好处当恩情,不知为什么,从去年冬天他对白大鹏的态度变了。
去年十一月间,那天下了大雪,还刮了东北风,我和郭亮等到半夜金成才把车开回砖厂,郭亮把他拉进屋里,我忙着给他热饭。我看金成光苦笑不言语,认为他出车不顺,就没多想,他坐在灯光下,我看他的脸上有块青肿,我吃惊地问是怎么回事?像是和人打架打的,可是金成是从来不和人红脸的青年。
我问他也不说,就让他喝酒,我说,金成你三天两头为我家忙,你有事应该告诉我们,看我们能帮你的忙,我们会尽力的。
可他端着酒杯,眼里闪着泪花,嘴里老说,没事,请大叔放心。我看他那委屈的样子,心里不好受,他出力干活,像牛使,又不说话,他又没有亲人,从小没有娘,是姐姐把他带大的,就这么一个姐姐又早去了。我真想有他这样一个儿子。他跟郭亮碰杯喝闷酒,泪珠在眼里直扑闪,我们父子要是不在跟前他会大哭一场的。我老看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是一块青肿一块紫红,我没吭声,就拿碘酒给他擦,这一擦,像触动他的心肝,他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我知道,人不受大委屈是不会伤心痛哭的。我和小亮都没劝他,陪他坐了一会儿,他的悲苦好像消散了一些,才说了句,大叔,真想不到!
我忙问,金成,谁打了你?
我外甥!
因为什么?
他咬住嘴唇不说话。难道是给我家多干了活?我用他的车可是给运费的啊?
不是,是在火车站给他运货!
运什么货?
他发觉不好,有些紧张,就说大叔,郭亮我去睡觉了。他走到门口,还特地嘱咐小亮,不要对人说这事。
后来呢?穆小云认为他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把在火车站运货挨打的事记在本子上。
金成一心想到我这里来干,催我买白大鹏的汽车,我说这样做对不住他姐夫,他又哭了,他说大叔真是厚道人,吃了那么大亏,还拿人当恩人待。你光相信人家,就不知人家害你……
穆小云和罗新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都明白,这个人就是白大鹏。
郭运来沉思片刻,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神情紧张地说,那次天晚了,又下着雨,他却急着出车,我问他运什么去,他说去接季茹萍,他去看儿子了,我看他早晚毁在这个娘儿们手上。
穆小云想白大鹏和季茹萍的关系,几乎湾里人家都知道,为什么毁在季茹萍的手里?她把这话也记在本子上。
几天后我问金成,季茹萍带来什么东西?他说都是些韩国货,不知是他儿子挣的,还是在外面又养了野男人。
罗新看郭运来停下,问,季茹萍的儿子在外边干什么?听金成讲,在海城的一家公司当采购员,他给那里送过货,有个女经理特别能干,给他的奖金出手很大方。他送的什么货?
他不说,我也不好问。白大鹏家的事谁也不敢问。
你怕白大鹏。不说怕,也真怕,这个人比旧社会的黑老大还厉害,他长得文静,心计却大,心狠手辣,他整人像捏死蚂蚁一样。他是想在金水湾一手遮天,其实你们调查的“6.5”事件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可谁也不敢说是他,就是村里头面人物,谁说了罪过还得自己揽着。
穆小云又记了一句,这个人对白大鹏看的比较透。
你认为金成和郭亮会不会遭到别人陷害?
现在想会的,别人不可能,只有白大鹏。白大鹏对小亮下毒手,是因为他对于飞和白浪有看法。不过害金成这个等于给他当长工的小舅子为啥?我搞不明白。
穆局长,俺儿子绝不会去搞雷管炸药这些东西,更不会去炸铁路,去偷枪,他害人之心是绝不会有的。不管怎么说,他是进步青年,他还是村里的团支部副书记啊!
越有人想陷害他,越说明他没事,我相信公安机关,相信金水湾的乡亲们。我郭运来在大运河畔也住几十年了。
罗新说现在是有证据啊!
那是假的,假的不攻自破!他很自信。
还有什么你就都说出来,对谁都有好处!
好,我把最重要一条也说了吧。他从柜子里拿出那封恐吓信,并把郭亮收到的第二封信的事也说了,还把海君梅撕信的事也说了出来。
穆小云和罗新看了那信,像是黑云里撕开一条裂缝,兴奋了,案子终于有了突破,会不会跟那个玉镯子有关?想问那个买沙女的情况,郭亮的母亲出门了!
四
穆小云回到专案组正碰上林浩,他们去找金成的媳妇和丈母娘谈话回来。小林看他们满脸的喜悦,可他却一无所获,她们母女一口咬定是贼人把雷管炸药藏在她家!除了喊冤就是叫屈。说金成是天下最老实的人,不信去问他姐夫和郭运来。
罗新说,不排除金成是好人,可是好人又是谁害的他呢?
小林说,从邻居那里了解到他媳妇和白大鹏的关系。
这个媳妇娘家在海城的一个小渔村。白大鹏“****”时就是从西岸跑到那里的。她后爹和白大鹏在国民党部队里是战友,部队起义后他们逃回家乡,这个战友的老婆跟他离了婚,他找了一个带着七岁女孩的寡妇。后来因为政治压力大,他的战友郁闷而死,丢下孤儿寡母,白大鹏时常照应,改革开放后,白大鹏走了时运,从海上又辗转到湖上定居,他就把这对母女也迁了来。谁知那女孩儿坯子好,当那个姑娘越长越漂亮时,外人都传说他们有这事儿,那邻居有一天看那孩子的母亲不在家,白大鹏来了,他就在后窗下听,听到白大鹏给孩子许愿,发现他们有不正当关系。
小林说,就凭这个也该给他判刑。小林问穆小云,严打时,为什么让白大鹏漏网。
穆小云笑了,你也太感情用事了,这个邻居说的话你就全信,有许多情况,你不知道,那时候他的哥哥爱国商人白筠桥回来了,抓他不好看,再说像季茹萍这样的能交代什么?
他们正议论着,穆天云也回来了。他和海君梅也谈了话。君梅是个有性格的姑娘,她从买沙女出现到白大鹏给她报信,从季茹萍送衣服,到于飞和她约会,从她当面骂郭亮,到白大鹏要给她找对象,她认为是白大鹏设下的一个个圈套,她反复说,郭亮不会干坏事,可白大鹏为什么要害郭亮她又说不清楚。
她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那晚她给季茹萍去送衣服和钱,怕郭亮在后面跟踪,就从季茹萍的门前小树林里,看四周没有人,才往她家走,发现季茹萍开门出来,往四下里张望一阵,又关上门,君梅以为白大鹏在季茹萍家,就迟疑了,不多会儿,门又轻轻开了,她看见是季茹萍的儿子于飞和一个没见过的人拎着提包走出来了。
穆天云看大家对这个情况不感兴趣,便启发道,我让君梅同志细想了一下,她说,那个人也是个男青年。
穆天云说,应当从这方面想,但不能肯定,他说着掏出一封信,这是难得的材料。
这是君梅从家里拿来的那封恐吓信,穆小云也掏出郭家的一封信,还有郭亮撕掉的一封,穆天云说,真是无独有偶啊,君梅全跟我说了,这信都出自一个人的手,这个人是谁呢?
那么就要把这个人挖出来!
穆天云说,要寻找写这个信的人,也要再跟那个保管员谈话,还要去了解白浪,他刚安排完,陈廉清和古元也从分局过来,穆天云宣布,在集中破案期间,不许到亲戚朋友家去吃喝,如果透露半点风声,要严肃处理,这次要统一行动。
陈廉清心想,你跑到上海也没完成任务,连郭亮的影子毛也没抓着,拿这一条不是治我吗?就说,老穆,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喝酒胃疼。
说得大伙都想笑。
古元没笑。他认为这个主意是穆小云出的。不但说明他这几日在穆天云面前说了不少什么,而且已怀疑到白大鹏,心里非常不安,但他脑瓜灵,转得快,强装笑脸说,陈局长这两天也没少吃喝,可他在吃了喝了的时候还搞到不少情况。
听了这话,连陈廉清自己都怔了,很多双眼睛都朝他看,陈廉清的表情就不自然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从白大鹏家搞到什么新情况,也朝古元看,古元却安然自得的样子。
五
自从古元听说湖庄煤矿和白大鹏的关系,很不放心,怕那保管员咬出白大鹏来,就暗中跟白大鹏谈了。白大鹏说,你放心,这个人吃我拿我的很多,去年借我的钱到今都没还我,我捎信叫他还,他不还钱不说,还骂我娘。他卖给了郭亮的炸药雷管,很可能是他赌博输光了,也可能是听了金水湾出了事,要借机陷害跟我关系好的股东郭运来,他咬金成的目的是想陷害我呀,这还不明摆着的吗!要不他卖了炸药为啥在个别人中散布呢?
穆天云听了古元的话后,问,你怎么会知道?哦,我和他谈过了。保管员审讯过没有?审了。陈廉清说,娘的,他张口就咬定郭亮和金成逼他卖的。光骂自己混蛋,就啥也不说。他说着想起来,白大鹏担保金成不会买炸药雷管,郭亮也不会干那事,用炸药放炮挖河沙的事,可能是从煤井里捡到的炸药头,只是听说,谁见卖了!
罗新和林浩都瞪大了眼睛,这个白大鹏,那怎么还从他们家翻出来的炸药雷管?古元还说,白大鹏专门找他们建议,到海城去调查于飞,还有他的儿子白浪,到底在干什么?家在金水湾的人都要查一查,连他白大鹏在内。
看我这脑瓜,陈廉清说,前天他还向我提出来,先到海城查季茹萍的儿子。我是被酒劲给拱忘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可白大鹏的建议让大家吃惊。似乎白大鹏在大家脑海中出现的可疑点在减少,在淡化。
穆天云一直在想,从许多迹象来看,白大鹏这个人时隐时现,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他知道,到现在还没一件事真正能证明白大鹏犯罪,穆天云分析了白大鹏的家庭和社会地位,虽然他在国民党旧军队干过,可是起义过来的,解放后他并没有受到歧视,“****”中受点罪,很快他就跑了,现在有公司,有钱有势,为什么还要干******的勾当呢?这盗枪和炸铁路与他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因为调查处理“6.5”事件引起的呢?他到底是不是“6.5”事件的主谋?芦苇荡里的那支枪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7.5”盗枪案和炸铁路案能不能并案?春兰失踪,郭亮和金成被害,到底是什么人所为?是偶然还是必然?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突破口在哪儿?穆天云认为,必须以“6.5”为源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现在就从白大鹏入手,还为时过早,很难打开缺口,到时鸡飞蛋打,什么也抓不着!
他把想法跟小云交谈后,穆小云沉思一阵,说,白大鹏确实不是一般人物,对他不能轻易行动,也绝不能放松他,郭运来对他看的很透,他儿子打舅舅,这绝不是一般事情。只是金成碍于亲情,难以张口,现在也死无对证了。
对的,这个问题你负责通知湖庄煤矿分局的同志。穆天云派罗新去找那个保管员。
湖庄煤矿很快就送来消息,说,那个保管员往井下送炸药,因登飞车给撞死了。真他娘的活见鬼了。什么时间?昨天!
罗新到湖庄煤矿干部和工人中调查,这个保管员送炸药经常违章登车,他这样做是为的早上井,回来赌博。
难道真像白大鹏说的,这个保管员有问题?
小林去调查恐吓信。案情展开了,头绪似乎有点乱,这信不光郭运来收到,海满堂和白大鹏都收到过,他们一家两万把钱送到指定位置水葫芦窝了事。可水葫芦窝也没留下谁勒索钱的痕迹,但在穆天云的头脑里始终绷紧一根弦,那就是“6.5”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