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金水湾的上空仍然有一层水雾,弥漫在湖面上。白大鹏牵着一只狮子狗,来到了村委会。这里有个四合院,砖墙瓦顶,玻璃门窗,几十年如一日,它是金水湾的神经中枢。他进院没看到陈廉清,也没看到穆天云。昨天下午,专案组成员全部来到这里。他只看见古元一个人在堂屋里洗脸。院里停放两辆摩托车,小汽车都开走了。他明白,大官没在这了,但心中纳闷,又出了什么情况?
古元看到白大鹏,立即放下毛巾,关严门,边擦脸边让他坐下。
你还没吃早饭吧,跟我回家吃去。
我不能离开,领导回省厅汇报去了。古元苦笑,你家我也不能多去了,特殊时期,要谨慎。他从白大鹏的脸上猜出名堂,便问,有事吗?
郭亮逃跑的风是他让人吹进了陈廉清的耳朵里,在没有搞清楚之前,陈廉清让暂时保密,就连古元也蒙在鼓里。见屋中无人,便很轻松地说,我早起来呼吸新鲜空气,看到我的那辆运输车出发了。好像有郭亮坐在里面,他们看见我了也不打招呼,连喇叭都没按,就飞快地开跑了!难道他们要干什么?
一提郭亮,古元就窝了一肚子火,真想用绳子把他捆了,再拿电棍敲他一下,出出邪气。他两次找郭亮谈话,都不欢而散,看他那态度比王祥还硬。他向他挑战,姓古的,我俩没啥好谈的!古元说,咱走着瞧!
他们是去拉货吧。
谁说得准呢。
白大鹏还说,那天半夜,我去金成家安排活,等了半天他才回来,我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同郭亮到湖庄煤矿去了。我老是怀疑,他们到那里干什么去了?
古元说,你是说他们有活动?
白大鹏说,郭亮家的砖瓦厂点火用的是炸药。
什么?用炸药点火,古元感到很吃惊。
白大鹏说,起初我也没把这事当事,可从郭亮最近的表现,不能不联想。
古元说,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白大鹏点头称是,说这个线索很重要,摸准了,你就是福尔摩斯!湖岛镇的派出所你就是主宰!
古元满脸微笑说,主宰谁呀,到现在所长还没转正呢!
这就快批下来了。我还想让你兼税务所长呢!
一句话提醒了古元,说,姨夫,税务所的谭所长昨晚对我说,光华焦厂要补税四万七千元,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罚了。白大鹏急了,要补这么多的税啊,那焦厂不关门了?老陈的面子也不给了?
古元说,给公家交钱你就心疼,那你也不能忘了人家呀!
你看我这人,把这茬给忘了。上次叫老陈给他带去的两千,哦,时间长了点,明天我就给他补上。
那么焦厂的税你不愿交,湖庄煤矿你怎么多交三万。
这还要我解释,那是联营啊!
古元说,你是想从那里捞个多交税款的名誉啊!
要了那头得罪这边,还不是一回事。这样吧,这次送给他个人五千,以后每半年交一次,拿三千元交税,给他两千辛苦费,这样一年还省三万多元。
白大鹏原来认为有了陈廉清和古元一切就保险了。没想他们腰里有枪也不能一手遮天,税务局还在一旁瞅着呢。想到焦厂半年应交的税款跟五千元相比,太合算了,便点点头。而后说,老陈同意我的观点,穆小云到市分局当副局长批下来了,下一批研究派出所所长的时候,你就是当然的了。这次办专案,穆小云跟着他爹轮轴转,到时他肯定跟他到上层去,老陈回市局转正,你就再到分局去顶老陈的窝。今天你就以侦查出郭亮家私存炸药点窑的功劳,叫老陈乘机提你当所长,我保证十拿九稳。
古元说,还是你有谋略,怪不得村里都叫你小诸葛呢!
白大鹏笑了,那是瞎扯淡!
古元听说穆小云在金水湾侦查了不少情况,尤其是关于湖床弹壳的传说,他心想,这小子跟他老子贴的真紧,可惜老天爷没有给他机会。实际上他也想搞出爆炸性的材料,在全市乃至全国引起轰动,只是没能如愿罢了。现在听白大鹏说郭亮的新情况,如获至宝,小手枪往腰里一别,又问,你说是在湖庄煤矿弄的炸药?
白大鹏说,有人这样传,你可以直接去问保管员,要是真的,回来再到郭亮的家里去搜。古元说,那好就这么办。他就找到痕迹技术员罗新,侦查员林浩,说请二位跟我辛苦一趟。
一辆警车呼叫着开到湖庄煤矿,古元跳下车直奔矿长办公室,一伙人正在那里在推牌九。天杠——地杠——对人——对鹅——小林一脚把门踹开,那里的人在两百度白炽灯光的照耀下,傻了眼。古元一步跨到桌子跟前,伸手一捋,桌子四周的票子都归拢在一角,林浩打扫了战场,把零散的票子也顺手放到古元的口袋里。
矿长吓蒙了,想溜,被古元一把抓住,往哪跑,这账先别算,快带我们去炸药库!
矿长打愣:出什么事了?
古元说,见了保管员再说。
矿长一听不是找他的事,就打哈哈让他们进会客室喝茶!
小林厉声道,这是在执行公务!
矿长有些慌乱,他说保管员不能吓唬,你们知道他是谁介绍来的吗?
我们管你是谁介绍的?
罗新和林浩都不是本地的,古元却警觉地问,谁介绍来的?
矿长因为大白天被抓赌,本来心里发慌,一听说去找保管员就更慌,一想到有头脸的白大鹏,就卖起关子来了。他看了古元的面部表情,故意伸出大拇指说,咱们矿上的董事长白大鹏啊!
古元看罗新脸上的怒色,便严肃起来,出了问题谁介绍的也不行!
罗新和林浩鄙视矿长,他们的脸拉的老长。
副矿长害怕了,忙把他们领到保管员屋里,小林顺手关上门。
古元看一眼保管员,三十出头,蓬头垢面,好像在白大鹏家见过,不觉一怔。
你说你给郭亮和金成多少炸药雷管?
罗新这出其不意地喝问,别说保管员,就连古元也感到意外。
我……他一时答不上来。
就是问你,快说!
没,没,他两眼盯着矿长。
小林把铐子咣当一亮。再不交代,我铐起你来!
我,我说,他被吓蒙了,紧张得打哆嗦,脸上冒汗,心想,是矿长叫我卖的呀!就这么说了。
卖多少?
三十公斤炸药,三十个雷管。
你为什么给他们?
他看看矿长,就按矿长的交代,说,给我五百元钱,说是买去建窑用。
罗新见他答得干脆,见古元也没再问什么,就说,带上那五百元,跟我们走!
保管员还是溜着矿长,说,我已经花了三百元,只有二百了!
矿长看他们没再追问那三百元钱就放心了。古元心想这回可抓住郭亮了,但想到金成是白大鹏的小舅子,他脸上又有愁云,摸着口袋里的赌资,他后悔不该带罗新和林浩来。
林浩说,矿长,抓你们赌博的钱全在古所长身上,你们先写个检查,看态度再处理。
古元更严厉,你们这是什么矿,领导带头赌博,看我饶不了你们!
二
白大鹏在水湾子里看渡船把一伙人撑回,就打电话给陈廉清,抓回来了。
陈廉清同穆小云急急赶来,并提审了保管员。那保管员承认卖了雷管炸药,证据确凿,快去郭亮家搜查!
古元带人就走。穆小云迟疑,陈局长,这样搜查手续不全。
哎呀,查到证据就是手续,动作慢了,赃物转移就误大事了!
古元抽身就走,穆小云问,那金成家呢?
陈廉清为难,一时不好决断!
既是同案,就一块搜查!
古元说,郭亮是主犯,先搜他家,再搜金成家!
穆小云心里犯疑,如果是白大鹏搞郭亮,为什么把金成拉上?难道真是他们作的案?白大鹏不知内情?郭亮和金成买炸药雷管干啥?
陈廉清跟在古元后面,他一边走,一边想,白大鹏大义灭亲,连自己的内弟也不放过,但他忽然害怕起来,白大鹏今后会不会翻脸?不会,我们是亲戚,再说,我当公安局长,他敢翻脸。快到郭家门口,他又迟疑,真从郭家搜出了赃物,金成家可就不客气了,他想去和白大鹏再商量一下。这时古元已经进了郭家的门,他看到郭亮的母亲吓的要命,就急忙走进去。
郭亮的娘是守本分的女人,经济困难时期她和丈夫从城市下放,在农村几十年她支持丈夫教学,直到退休,才帮着儿子干砖瓦场,买挖沙机。儿子和那个买沙女人来往,是她拦住儿子又让他去给君梅道歉,她听说羊九害死了春兰,当场就痛哭起来,听说儿子和君梅翻了脸,又愁的吃不下饭。见古元两次来家追问儿子,拍桌子踢板凳的吵,她提心吊胆怕出事,儿子做什么了?郭亮跟金成去上海,她的心一直悬着,见古元领着警察走进院里,她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上。
郭亮呢?古元问。
去上海了。
有人揭发他私买炸药雷管,我们受市公安分局的命令,到你们家搜查。
古元说完就直奔郭亮住的房间。
郭亮的娘吓坏了,刚要歪倒,被陈廉清扶住!
劝她别害怕,查一查,看人家的揭发是不是真的?
古元在房间乱翻一气,在衣橱里翻到两把雷管。古元一数是二十个。
陈廉清走进来,说,别嚷,先放好!
郭亮的娘看了,脸就没有血色,嘴唇颤抖,眼直勾勾瞅着古元手里的东西,像看到炸弹。
古元大喜,破案在望!
他从屋里翻到屋外,从一堆砖坯里找到了炸药,不断获得赃物,使他的取胜心理更强烈。翻腾到下午,又翻出一些隐藏的炸药,古元搜红了眼睛,什么也不顾了,他立功心切,连夜赶到金成家,在那里也获得不少同样的东西。然后开着警车,带着赃物连夜返回——
三
穆天云从省城接到报告也赶回了金水湾,他面对这些搜集来的证据,阴沉着脸并不感到乐观,他听了破案过程的汇报,得知郭亮和金成都去了上海,一个强烈的信号在大脑中盘旋,职业的敏感使他感到要出大事了,他指示市局马上把车号查清,立即电告上海警方,注意他们的行动!他想应当迅速摸清郭亮的情况,同时命令——紧急行动!
他亲自带领一班人马向上海方向追去。
现在他们可能到南京了。穆天云看司机一眼,说,沉住气开,明天到上海就行!
古元看到穆天云突然走了,心里想笑,公安厅长亲自追捕逃犯,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也不多见。陈廉清说,他的脾气我知道,他是“6.5”专案组长,他来这里都快半年了,案子没有突破性进展,他心里比谁都急!
白大鹏这时也出现了,陈廉清说,走,到你家喝庆功酒去。案子破了,共和国万岁!哈哈,大鹏啊,你也立功啦!金水湾的天又是蓝的了!
当他突然想起了金成,另一种心情使他尴尬,金成毕竟是白大鹏的内弟啊!
郭亮是主犯,金成是同谋。陈廉清说出了安慰他的话。
白大鹏见他们不理解他很生气,猛地打断他的话,说国法难容,谁犯罪谁伏法,谁也不能徇私舞弊。
听了这慷慨的语言,陈廉清和古元都傻了,难道把白大鹏想错了?
白大鹏心里高兴却板着脸说,挖出祸害,金水湾大吉,回想起半年来,“6.5”事件专案组进驻金水湾,我们是热烈欢迎,可是几个月过去,却一无所获,拍案迷踪,这下好了,祸起萧墙,金水湾又要恢复以往的平静,我白大鹏也要堂堂正正做人了。
古元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像他平时就不正当似的。
白大鹏还在说,十天前我还拿郭亮当成自己的孩子,后来他变了,我说他不听,就估计他不会有好下场,怎么样?他坐下后又骂,我寒心,金成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我一手把他抚养大的,他不缺吃不缺花,却跟着走犯罪道路,毁了我的名声啊!
古元看白大鹏鼻涕一把泪一把,比郭亮妈哭的还伤心,就说,陈局,如今像他这样觉悟高的人真是少有啊!
陈廉清在心里苦笑,叫他把姓古的给迷糊住了。
白大鹏突然止住悲哀,说,请二位相信我的为人,我不图钱,不做官,明大义,讲道德,为给党的政策添光增彩,我白大鹏,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啊!
陈廉清看古元,古元看陈廉清,他们真的被他的崇高思想觉悟迷惑住了。
白大鹏此时的脑子里出现空白,就连他自己也难以预料,他导演的这出活剧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