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葱茏的田头渠沟,终年流淌着叮咚清丽的涓涓细流。每当暴雨漫渠,稻田里的鱼儿便不安分起来,有的乘势从汩汩的源头或哗哗的出水口遛窜至小溪,追波逐浪,一路颠狂。
雨息,伙伴们三五成群,有的挎着畚箕,有的拎着圆形兜网,一手拎着小胶桶,兴致勃勃地来到溪沟里捕捞鱼虾或泥鳅。甩落凉鞋,将畚箕按置在窄小的弯落,返身至上游,趟入溪中用双脚扫荡两边的水草,浑搅着顺流而下,趋近畚箕口时,双足拦挡在箕口,慎慎地将箕柄提起,水落鱼出。瞅着畚箕里噼啪弹跳的鱼虾,遛遛的泥鳅,心头乐开了花。有时畚箕刚从水中拽起,一些机敏的鱼儿立马察觉到处境的异端,便孤注一掷,猛地从畚箕里弹蹦出水面,恰巧掉落在小溪里,令人扼腕惜叹。
有时我们也会两人搭伙,在小溪里上下缓缓推进畚箕,对包。一次,因畚箕中泥浆太多,浑水漏得很慢,急躁的我几欲伸手去拔畅箕底浆渣,但又怕剌,便用树枝挥搅,底慢慢呈现。这时,我猛然瞅清箕底扭缠着一坨丑鄙硕大的水蛇,我“啊”地失声惊叫,弃箕狂逃……
我们将捞到的小蝌蚪捉回家,喂以绒黄的雏鸭。为使幼鸭快些长大,我们总是驮着小锄头,在栏舍园落的阴湿沃土里锄找蚯蚓。太长太大的蚯蚓小鸭难以囫囵吞咽,我们便用枝条将它截成数段,细小的幼蚓懒得去捉捏,便“哦哩哩,哦哩哩”地引领着一群撇着八字步屁颠屁颠的小绒鸭亲上“餐桌”,美饱一餐。一次,伙伴阿才闪手将自家一只细鸭当场锄死,他吓坏了,生怕会遭母亲的打骂,于是还未到家门口,他便先声夺人地哭将开了,可怜兮兮的,以博得他母亲的怜悯。
散学后,邀上三五个伙伴,在檐下嚯嚯地磨柴刀,众人一路谈笑风生,上山砍柴。女孩捆散柴,散柴大都三分钟热度,主要用于炒菜打汤用。男孩砍驮大柴,大柴木质坚硬,烈劲十足,用来煮捞米饭和蒸酒等。冰天雪地的严冬,大柴燃烧后的火屎,被我们铲入蔑火笼里,提在手里日夜烤炙。入寝前,先将火笼放入被窝,待被窝融暖,我们才惬意地潜入窝里。有时,入梦之前忘将火笼提下床,睡梦里不慎将被窝中余温尚存的火笼蹬翻,弄得满床土灰,险些酿成火灾,虚惊一场。
砍柴时,山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毛毛虫,但对我们构不成太大威胁,山上盘潜的一些毒蛇却令我们深深惧悚。砍散柴时,还经常会冒犯到蜂仔的巢穴,常有人不幸被蜇。被野蜂蜇叮,剌痛难忍,女孩们忍不住哇哇痛哭。若是被蜇部位在眼脸,翌日,头脸就会扑肿得没个人形,比哈哈镜还要滑稽,让左邻右舍瞥见忍俊不禁。
学堂后面,是一片竹林,林间生有一棵百年老树——铃金树(据说学名为枳椇)。树身要三个大人方能环抱。铃金树几乎每年都会累满果实——铃金籽(形状酷似幼童耍的摇铃,故称铃金籽)。秋风紧了,秋色加深,铃金籽渐渐由青泛褐,由涩转甜。
霜降过后,满树萎黄的叶子纷纷零落,光裸裸的铃金籽日益秃显,因树壮大,几乎无人能上得去。每当夜里狂风肆虐,我们心头便乐开了花,甜津津的铃金籽最让我们上心,诱惹着,兴奋得彻夜难眠。天蒙蒙光,我和哥便挎着篮子赶到一里远的大树下寻捡铃金籽,一些手持电筒的别组孩童比我们还更早到。天一光,地上零落的铃金籽捡完了,我们便从篱笆或柴垛里弄来些木条,两人来到高处,与大树齐腰,右手抡起小木条,身子后倾,铆足劲头,狠狠将木条抛掷到树枝上,随即,枝头稀里哗啦的零落下数串果实。
打霜后的铃金籽涩味陡减,更加甜味十足。那时,家家父母难得买果食,我们的零食主要是山上的野果和园地的瓜果。那晚狂风呼啸,寒露凝霜。午夜,融融的月色让人误以为天色将晓,哥姐和堂姐等人冒着严寒霜冻,踏着银晖,打着昏弱的手电,咝咝呼呼地奔到大树下,捡回满满三篮铃金籽。盈余的铃金籽,被我们扎成一束一束,让母亲趁圩日拿到街上去卖。
那时二姐辍学在家,常和堂姐两人趁父母外出劳作之际,在灶前慌乱生火,两人神色张惶,偷偷在锅中噼哩啪啦炒起黄豆子。两人将熟豆“分赃”后,便藏匿起来,日后背着我们再慢慢偷吃。有次,两人被我撞个正着,怕我说漏嘴,两人不断地往我小袋里塞豆子,并一个劲地叮嘱我,千万莫向父母告密。
我家园头有棵枣树,令人遗憾却不是我家的。每当肥嘟嘟的绵枣泛红时,总会令我馋涎欲滴,心中不由暗暗怨起爷爷和父亲来,别人家都有枣树李树和梨树,我们家却一棵果树都不会栽,害得我和哥姐常喉溜溜地巴望着果树上雀子般欢快的孩童。
那晚,我一心惦念着满树诱人的红枣,天麻麻光,我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园头,虽然有些害怕邻家栏舍边上了漆的黑寿材,但枣子的诱惑远远压倒了心头的恐惧。枣树长满了刺,我小心翼翼踩着枝叉,胡乱地采捋枣子,黑暗中连同枣叶一道塞入胶袋中。这时,屋舍飘来几声犬吠,继而犬吠群吠,此起彼伏,吓得我不敢动弹。
忽然,“嘎吱”一声,距枣树五米远的邻婶起床晨便。背眼的尿桶用布幔围起,正好放在枣树对面的廊檐下。我屏声敛息,心提到嗓子眼。邻婶透过朦胧的晨雾,似乎察觉到枣树的异端,定定地朝枣树端详半晌……
幼稚的我将双眼障在饭碗粗的树杆后面,让两眼望不到她,也不敢看到她,以为这样邻婶便也望不到我了。那情形大有“掩耳盗铃”之势,漫长的分余钟后,邻婶才返屋熄光,我赶紧下树,惴惴不安地潜回家。
欣慰的是,平和善心的邻婶并未将我的糗事抖出来,我心中悬着的石头方落了地,不由生发一股莫名的感激。
改革开放的春风萌动了静寂的大地,通俗流行歌曲雨后春笋般泛滥乡村。一时,村庄处处飘荡着精彩纷呈的歌声:《小芳》、《花心》、《心雨》、《纤夫的爱》、《涛声依旧》……美妙动听的歌声,给文化生活枯燥的农村注入了几分鲜活的快乐元素。
那年正月,在学校代课的姐姐和村里的年轻人,组织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乡村联欢晚会。经过长时间的排演、采练,晚会终于在村中大礼堂拉开帷幕。
戏台上,挂满了五彩斑澜的彩纸,并装有几盏简易的幻彩灯。台上的录相机、话筒、音箱等设施全是演员们从家里带来的。台角顿放着四个半米高的音响,音质还算清旷。姐姐和在乡政府上班的兴浪哥担任节目主持。
台下人头攒动,盛况空前,比以往看老生常谈的本土采茶戏多出好几倍。全乡各村青年纷至沓来,一睹这别开生面的联欢晚会。邻省交界的河龙乡也来了一大帮青年观众。
节目在中学第七套广播体操中拉开序幕,三排中学生和着旋律做操,步调齐整,充满活力。
歌伴舞《众人划桨开大船》,声势激越昂扬,荡气回肠;谢汉庭独唱《篱笆,女人和狗》主题曲,歌声沧桑悠远,余韵绵长;民族舞、情歌对唱、小品、二胡、相声、笛子独凑、绕口令、诗朗诵……精彩纷呈,逐一上演。节目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时,出场一个活力四射,激情无限,令父辈们嘘唏咋舌的劲爆节目——“霹雳舞”。
一阵幻彩的烟雾过后,初三学生谢世清踏着动感铿锵的节拍,在台上尽情的旋腾翻弹……搏得台下阵阵喝彩,掌声雷鸣,将晚会推向了高潮。
晚会在所有演员同唱“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圆满落下帷幕!——翌年,后一届中学生和村里的青年又举办了一场类似的联欢晚会,同样精彩无限。
打工潮涨,农村大批剩余劳动力纷纷涌向都市寻梦,散落于五湖四海,为生活而疲于奔命。自此,乡村再也无法举办类似的晚会,那些温馨的童年趣忆,那两场精彩的晚会,成为岁月深处闪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