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女人,尤其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几乎均会打羊毛等针线活儿。寂静的乡村,逢雨天或闲时,女孩和妇人们便攒三聚五,坐在阁楼或围屋檐廊下织毛线、勾毛鞋、纳鞋垫、织手套围脖等细巧活儿。经验丰富者言传身教,众人常互相探讨花格的构致,一针一线,戳缠挑绕,看似繁复,却有条不紊。
有的织给年迈的双亲,有的帮自家男人编织,有的织给远亲或近邻,有的则美滋滋地编织着甜蜜的婚姻。一伙人悠闲自在地织着学着,一边谈笑风生,时间一久,便有热情的妇人在灶前煮起了擂麻茶来。
那年,村里旱窠的丽梅姐从闽省某企业领回大批羊毛,她按一件毛衣所需斤两来分发给各队会打羊毛的女人,一时,打羊毛蔚然成风。女人们手不释线,一得空闲,便赶紧净手,开始飞针走线。无论走过哪个队组,举目四顾,沿廊下,坪场边,树荫下,尽是专心致志打羊毛的女人。
为便于教授技能,丽梅姐便租住在大队的一楼。于是,各组女人从四面八方聚往这里,向她取经。她言传身教,一款一式,细致耐心,毫不含糊。一些半生手,她便手把手地教传。
许多女人打好一半或织到某处打不去时,便拎着毛衣线,走出家门,赶去大队向她请教。织好一件合格的毛衣,便可赚得二三十块钱,在那时这不算小数目。成品验货时,若发现某个袖子领口或胸肩等处不合格,便要求她们重新修整,有时由于胸腰某处花格纹路走形严重,无奈只得要求她们拆开返工。
丽梅姐曾经代过课,当过几年乡村教师,教过我的数学。她将从闽省羊毛衫厂学得的技术一丝不苟地传授大家,耐心地传授各类流行款式的织法。她将称好的羊毛一圈圈悉数交给编织者,交物时她不忘向众人交待成品的收取日期。有人织到最后,发现羊毛不够,她便会再送补一些,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少的。
丽梅姐吃住都在大队闲置的屋舍里。每当吃完夜饭,各组女人便打着昏弱手电,邀约前往她处集体编织,这样便于交流和学习。
一些女人由于忙于农事,规定的期限已到,羊毛衫才勉强织好一半,有些女人全部织完时,羊毛衫已被她弄得脏兮兮的,不好处理。如有少件被厂方退回的次品,她便交由原主重织。每当货期将近,各组女人纷纷拿着织好的成品,喜滋滋地送交到她那里验收。一时,她屋里桌上、大板长凳上堆叠起小山般的捆捆羊毛衫。对那些手脚慢,久未送来验收的,隔日她便会前去催促。
丽梅姐家住旱窠,那是闽省的属地。闽赣交界之界线,按自然水流来划分:下雨时水流经这头便属江西管辖,反之则属福建。她家距大牛岭近五里远,一条窄长陡坎的石阶坡径,曲折环绕,峰回路转,回时一路下坡,上坡时累得双腿疲软。她在村大队落点后,便不常回家,有时在她堂姐妹家吃住。那时人们生活困窘,织一件毛衣能赚得几十元钱,给女人们带来极大的诱惑。有些心灵手巧的,一个月竟能织好两三件。她们飞针走线,夜以继日,娴熟到连织打时眼晴都不用看针线,熟稔于心,异常麻利。
每当货期临近,那些擅长粗活的妇人便无奈地紧赶慢赶,亦步亦趋,此等细活,做来真有点难为她们。织不去时,她们心头甚是恼火,忍不住暗自骂咧开来:“这该死的羊毛,咋这么难学,这样难打,她们咋打得介式快……”恨不得将其甩手厌弃。
织好的毛衣成品,被丽梅姐折叠得整整齐齐,装摞在一个个大袋里。送货和来料事宜,大都交由她弟弟负责。
丽梅姐与我姐是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她在年龄稍大时方谈婚论嫁,嫁到闽省的一个小山村……
岁月蹉跎,往事悠悠。十多年未曾谋面了,得知后来她辗转与丈夫去了福建打工……每当想起她,脑海中便会浮现她走村串户,风风火火地教导全村女人打羊毛的情形。那是乡村一道流动的亮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