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竹林,翻越一道山梁,从老屋到马路近三百米远。儿时异常羡慕家住马路边的宝珠、妹兰和水连姐,她们时常可以望见过路的拖拉机和稀罕的汽车。
清晨放牧,山上打柴或竹林玩耍时,老远听到拖拉机或汽车突突驶来的声响,心头便乐开了花。伙伴们纷纷扔掉手头的镰刀,呼噜哗啦冲往马路边,按捺着心中的激奋,等待着拖拉机缓缓驶过。当令人神往的拖拉机吭吭哧哧地从面前驶过,这时,顽皮的伙伴一声怪叫,大家便在拖拉机扬起的灰尘里奋起竞追,有的将双脚悬空,乐哈哈地吊在拖斗上;有的双手扣拽着拖拉机,让它拖着走……
当司机掉头发现后,厉声喝斥。松手后的伙伴们并不死心,觉得仍不过瘾,于是又继续追赶。这时司机会加大油门,想甩掉这些顽劣讨厌的家伙。眼见着追不上了,伙伴们于是抓起路边的泥沙细石,边追边抛掷,心中坏坏地想,你不让我玩我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司机听到碰击后,恼羞成怒。大伙赶紧止住脚步,一会又复追。有时司机忍无可忍,愤然踩下刹车,气急败坏地跳下来追撵孩童,嘴里骂骂咧咧。伙伴们见司机怒火中烧,啊啊地欢叫着,一忽儿作鸟兽散,顾自狂逃。待拖拉机跑远了,众人雀跃欢呼,高唱凯歌,有的更是兴奋地打起了“盘栏叉”(翻跟斗)。
操场边停着辆手扶拖拉机。课间,同学们常绕在车身,按扶手,挂挡,装腔作势地开起拖拉机。这种老式拖拉机极难开,若手劲不大,途经坡坑,剧烈颠簸,机头扶手如同桀骜不驯的野牛,极易被它粗暴地甩荡,撂倒。那时乡下极少汽车,我们几乎从未坐过汽车,土路上数日难得听到拖拉机响,汽车更是数月难逢。
冬春时期,乡村阴雨绵绵,萧瑟寒寂,天空阴郁低沉,村庄笼罩在一片霜雾迷朦的凛冽中,如丝如雾的细雨夜以继日,黄泥路日渐濡湿,泞滑不堪。
大年初一,村中男女老少人手一个火笼,纷纷前往村中小店和操场玩。尽管天气严寒,滴水成冰,孩童们依然缩着脖颈在村路上追逐戏谑。各家厅堂和门前落满了燃放后的爆竹花屑,村庄洋溢着浓浓的甜蜜和喜庆。早饭后,我和哥姐们欢天喜地地迈出家门,来到全村人聚集玩耍的大队和学堂中心。
兆洪哥刚买了辆青蓝色崭新小四轮汽车,他初学驾驶汽车,偶尔开上一段路,闲时便停放在操场边。全村孩童聚集在操场上玩耍,热闹喧天。不经意间,兆洪哥突然“突突哧哧”地发动他的新汽车,油门一声高过一声。戏逐的孩童纷纷止住脚步,目光齐刷刷地扫向汽车,不知谁喊了声:“坐汽车喽……”霎时,满操坪的孩童纷纷掉头往汽车跑,使劲往后斗攀爬,七手八脚,争先恐后,已上去的伸手拉拉,地上的相帮托托。或许是刚买新车高兴,兆洪哥爽快地应允带大家转悠一圈。不一会儿,后斗已挤满高矮不齐的大人小孩。
那时人们极少坐汽车,机会难逢,梦寐以求,怀着亢奋的心情,终于能体验一回坐车的滋味了。我和哥姐亦挤在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挤得脚尖都近乎挨不着地了。我个子矮,被高个子挤得气喘吁吁,抬头一望,个个冻得面色红紫,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后来车上实在挤不下了,兆洪哥便说:“别急,别急,返回后你们下一趟再坐。”
汽车终于启动了,行驶在坑洼不平、窄小泞滑的乡村土路上,途中不时剧烈地颠簸晃荡,有惊无险,车上孩子们高呼着,呐喊着,无比欢欣。
汽车缓缓地驶往村中三叉路口,左侧是通往福建,向前是去往江西。村前有一道长长的斜坡,坡度不是很陡,只是半坡以上全是又粘又腻又湿又滑的黄泥土,浊烂的路面搅裹着些许稻草,那是其他车辆打滑时垫用过的。抵达坡脚时,兆红哥就己加大油门,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后斗两边的人牢牢抓紧扶手,中间的便相互挤挨着,揪住对方的衣襟。当汽车冲到几十米坡段时,突然后轮原地旋滑,空转着,浊泥里烙下一层轮胎的污痕,飘荡起一股浓郁的皮焦臭,汽车几番冲刺,均未能越过这块滑坡。汽车停稳后,从后斗跳下两个大人,从路边高高的草垛扯拔出两把稻草,散垫在车轮前后。汽车再次发起猛烈的冲刺,车上的大人小孩跳荡着,给汽车鼓劲,冲锋,终于一溜烟越过了这道坎,大家欢呼尖叫着,岂料这时,车身竟失控地滑向了左侧的田地……马路左侧是两三米高的田圹,众人脸色煞白,吓得魂惊魄散。
车身无可救药地俯冲了下去,兆洪哥急中生智,猛将方向盘向里侧扭,车身猛地碰撞到山脚,轰地一声朝左侧翻,差点翻到坎下,满车的人甩了一地,有的被甩到了坎下的田里,如同樵夫收网后往船舱甩鱼,一片鬼哭狼嚎。万幸的是,车身仅是侧翻卧着,右侧两个车轮朝天悬着,触目惊心,若是车身倒覆过来,那骇人的情状,后果不堪设想。
我被压在人堆里,压得疼痛窒息,又惊又怕,慌乱地哭喊着哥姐,姐吓得面色铁青,拽起我,心有余悸。兆洪哥不顾被滚沸的油烫伤的双腿,跳下车,拼命地将孩子们一个个抱起,惊魂未定……
大年初一坐汽车,激情满怀,惊险连连,幸而上苍眷顾,除少数人轻伤外,其他并无重创。如今,常会想起儿时顽劣地追赶拖拉机和大年初一那次新奇的坐车情景,让人无限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