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前池塘亩余宽,塘里三季池水盈盈,塘三面是米余宽的人行路,一面紧挨着菜园。春天,塘面上放养着水浮莲、浮萍和鱼泡草等猪食。乡亲们用杉木做桩毛竹做栏,围截出方方块块,两边对应,中间空出一条长长的水路,供鱼儿弹跃、呼吸和采光。与路面平齐的出水口,腾出八仙桌大的水面,供人们濯足,漂洗猪草,洗农具,兑熟尿浇菜等。
塘边是纤纤秀翠的竹林,夏日里,少年们争先恐后地攀上竹梢,然后放脚吊垂下来,一伙人在塘边欢欣雀跃地打起了“竹马”。
这口池塘没有固定的水源,四季均靠天上的落雨来馈济,故称“天塘”,天塘前方竹林脚下有方清澈的泉眼汩汩流淌。南方雨水丰沛,每当塘面水位略浅时,老天便洋洋洒洒地落起了雨,各家瓦檐渠水均灌往天塘,天一下雨,不消一天,天塘便又复满。
没有活水源,天塘水堪称浑水。洗菜浣衣,人们便前往竹山脚清冽的泉井边,天塘的水只能用来浇菜、冲洗猪圈、洗涮农具和粪尿桶等,每天晨归后的老小黄牛们亦在塘边伏首酣饮。
开春,塘水初满,塘四周的沿滩边漾沉着一坨坨乌溜溜滑腻腻的青蛙卵。不消几天,塘四周尽是黑豆般的细乌点,成千上万的小蝌蚪游弋着,生趣盎然,伙伴们常用畚箕勺之以喂家里黄绒绒的雏鸭。春雨霏霏,园里菜花飘香,燕子穿梭翻腾,啁啾欢鸣,时而双双贴池竞飞,蜻蜓翩翩曼舞,轻灵点水,有时静立在塘面杉杆上,梦着迷离的春事。
一些乡亲从自家小塘里抓回大草鱼,欲放养在公共天塘里,于是剪去草鱼的一侧尾翼,拎着桶往各家招看一番,然后再放入塘中,以供旱塘时辩认。
大人将秋后收割完的偌大木谷格浸在塘里,伙伴们三三两两将里头的水倾完,一手扶着谷格沿边,一手执长杆或禾杠,慎慎地跨进框里头,四个小孩各立一角,撑划着,谷格缓缓地穿行在水浮莲面上,颠颠荡荡,好生刺激……
划着划着,谷格不断地渗水,水渐渐浸上脚肚,没膝欲沉,大伙方惊醒过来,慌忙撑回岸边的浅水滩。有时大家也会用拼合的老式长门板一人划行。更有心者,竟砍竹做成竹筏,这下便顺风顺水,玩个尽兴。池塘边,水波上,伙伴们常用残破瓦片在水面削出一串串涟漪,众人在塘边各展把式,看谁的瓦片甩滑得最远。
塘边的路仅能通单车,摩托车和板车。初学自行车时,我们便慎慎地在这窄小坑洼的路上进行,有时也会将单车推到学堂操坪上去学。一次,哥逞英雄般在塘边将自行车踏得飞快,转弯时不慎连人带车摔落塘里,那飞身跌落的情形甚是壮观、惊人,众人哄堂大笑。将单车推上岸后,哥索性在天塘游起泳来。这塘是死水,各家的猪牛栏尿粪均流往塘中,将塘面的水浮莲和鱼泡草滋养得青油腴嫩。父母知道哥在塘中戏水后,连忙赶到塘边厉声怒斥,哥慌了,赶紧起身前往母亲泉清洗周身。
小孩在塘边垂钓,大人们是不大管的,众人皆知,天塘水质肥沃,蚯蚓对它们构不成诱惑,鱼儿上钩的机率极小。靠近菜园处,佛手瓜棚架搭在塘面上,棚下垂吊着累累青色和米白色喜人的佛手瓜。翠鸟在架上不动声色地窥猎,青蛙或赖蛤蟆在塘边的青草丛吐满白泡,夜里,下山的蛇们亦遛进塘里翻腾戏水,落户在塘边石缝和草丛里的大腹泥蛇更是终年茧食老弱病残的鱼儿。
塘里放养的鱼属全队公有。在塘中漂洗猪草时,那些爱热闹的鱼儿们总是团团围在你的足边穿梭嬉戏,洗完猪草,提起畚箕,蓦地弹跃出两条白花花的大鲤鱼,环顾左右,本能地伸手将其摁在有水浮莲的箕底,满心窃喜……
秋后,雨水渐稀,塘面日益低浅,鱼儿搅腾,鸭啄鱼吃,塘水混浊不堪,当水面浅到不能再浅时,大人们便开始清塘。将大鱼捞完论斤平分后,剩残在浊泥混水里的细鱼众人便可以随意摸捏。淤泥里有时还有摸捏到条把大鱼,那些鲫鱼酷爱藏在泥浆里。满塘的大人小孩,多的能摸到数斤,有时还能将脚底偶然踩到的大黄鳝猎获,还可以盘到许多肥硕的泥鳅,田螺和大蚌壳。
后来村里用上山脚导引的自来水,天塘便不在靠天吃饭,有了固定的水源,塘水洁净了许多。老屋组的乡亲全搬到山背后马路边盖房,天塘无人打理,日渐荒僻,四周积满经年沙砂,杂草蓬盛,组里便象征性地将天塘转包到户。
岁月的风雨无情浸淫,如今,老屋所有土木屋早已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凄凄荒草,一派荒颓,天塘四周已蓬满杂草,满眼荒芜。
走过塘边杂草丛生的小径,眼底布满忧戚。怀想儿时的天塘,追忆儿时的老屋,那里曾洒满我无穷无尽的童年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