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正导反
把一个正面的前提引向反面去解释,让对方先是震惊,继而分享你的智慧,以至一时来不及抵抗你的教训。
幽默谈吐常常用于朋友之间的斗智,双方都力求显示自己的智慧优于对方,这时的交流往往有交锋的特点。互相交锋不同于独自演说。演说时,从前提到结论都是自己自由选择的,而交锋有论辩的性质,常常需要从对方的前提中引出自己的结论。
对方的前提不外两种:一种是虽然荒谬,但有害于己(有时,出于引人就范的需要,自己也可以构想一种蠢言作前提)。通常情况下,人们对于似乎有害于己的要采取否定态度加以揭露驳斥,这就没有幽默感可言了。对荒谬的蠢言先接受而后作出机智的辩解,使对手突然处于尴尬境地,这是谬极归真的方法,是反击性幽默。但是它的适用范围并不太广,因为对手的言谈除了“故作蠢言”的幽默以外,很少有明显荒谬之处,如果将“蠢言”接过来以另一蠢言反击,这就是以谬还谬的方法。
通常我们更常遇到的是另一种情况,即对方所说的话一点也不蠢,而且似乎无害于己,你很容易接受他的前提。这时对方如果是幽默能手,则可能对正面的前提作反面的解释,对你发起突然的攻击,使你来不及反应,在斗智的游戏中失败。
一位画家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去度假写生,他和一个农夫住在一起。假期结束时,画家想送给农夫一些钱,但农夫说:“不,我不要钱,你给我一张你画的画吧。钱有什么用?一个星期之内就花完了,但你的画将会永世长存。”
这对于画家来说自然是好事,是一个积极的有利于己的要求,是很难不接受的。
画家非常高兴,感谢农夫称赞他的画。
农夫笑着答道:“我并非为了别的,我有个儿子在伦敦,他想成为一名画家。他下个月来这里的时候,我要把你的画拿给他看。我想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再想成为画家了。”
谬极归真是将荒谬的前提作了似乎一本正经的解释,而这里却将似乎正面的前提作了负面的解释。
关键不在于先提出的前提如何,而在于后来作出的解释如何。幽默的奥秘都在出人意料似真而谬的解释中。在这里,农夫的要求是正面的,而解释却是反面的。提出正面的要求是为了引导出反面动机。我们把这叫做以正导反法。
在斗智性交谈中,这种以正导反式的幽默最难防守,但作为进攻却是比,较容易使用的。在正常心理的顺序上,原因在前结果在后,反面的动机、原因,造成了正面的行为、结果。而在幽默的程式中则相反:正面的结果在前,反面的动机在后,这样才可能造成对方预期的失落和发现的惊异。
英国首相丘吉尔走出了出租汽车,回头对司机说:“我在这里办事要一个钟头左右,请等我一下。”
“不行!”司机一口拒绝,“我要回家去收听丘吉尔的精彩演讲。”
丘吉尔听了很高兴,马上多给了他两镑小费。
“唔。我想想看……”见钱眼开的司机改口说,“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管他什么丘吉尔不丘吉尔的!”
丘吉尔太高兴的结果,变成了对自己的非常不利,使其身价一下子一落千丈,连两镑小费都不值。司机从拒绝到接受之间的条件仅仅是一笔小费。这种以正导反式的幽默,其高明之处不但在于正反之间转化的迅速,而且在于正反之对比。
一个男人说:“女人不能保守秘密。”
另一个男人反驳:“你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事实上女人很能保守秘密,只是在某种情况之下,一个女人保守秘密有困难,她不得不和别的女人联合起来保守这个秘密。”
前提是肯定女人能保守秘密,而解释的原因从字面上是肯定的,在内容上却是否定的:集体保守秘密就不是秘密。
以正导反的幽默关键在于:导向反面时,其理由要十分奇特,它必须别出心裁,必须发人之所未发。它可以是像农夫和出租汽车司机那样突然从肯定转向否定,也可以是像上述故事中另一个男人那样用反语,把否定的内容放在肯定的形式之中,读者对于这种原因的科学性是不会认真追究的,他不会因其自相矛盾而排斥它,恰恰因其内容与形式错位而享受其中的言外之意、意外之趣。
在构思这种类型的幽默时,切忌拘泥,最要不得的是过分做实,放不开想象的翅膀。幽默感是一种情感的自由,是从现实的压迫中获得的一种解放;而解放的极致往往就进人了某种假定的境界,只有进人了这个境界才够味。比如说,你要批评一个战士平时不练习武艺,一般地只想象到他在战时会吃亏,所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只是一种教训而非幽默。要使这样的教训变成幽默,就得把想象放开一点,让自由的想象提供广阔的假定天地,趣味就可能丰富了。中国古代有个笑话说:
一武官出征,将败,忽有神兵相助,反大胜。武官叩头拜谢,询问神的姓名。神曰:“我是靶神。”武官曰:“小将何德,敢劳尊神见救?”神答曰:“感你平日在教场从不曾伤我。”
由于想象的假定性,使得有利的前提(神来相助,转败为胜)分外奇异,而所导出的否定性的缘由则更加奇异。你所讽喻的对象由于先是被奇异所惊,继而分享你的智慧,因而一时来不及对你的教训加以抵抗。
以正求反的大忌在就近取譬,其所贵在远起远落,只给想象的点悟,不作做实之教训。
孟子说:“人之所患在好为人师。”其实好为人师不足患,最足患者乃好为人师而又缺乏幽默感。而产生幽默的障碍乃小手小脚,急于直接教训,而不善于在想象的荒诞之中寓教于乐。不露痕迹,不着一语,意在言外,尽得风流者,上也。教师在课堂上,经理、厂长在讲台上,贵在以庄重的道理和诙谐谈吐相结合,创造一种融洽的气氛。但是如果放不开想象,荒诞性不足,教训的意味太浓,则可能把幽默变成直截了当的讽刺。
《世说新语·简傲》上记载一个故事:
文人吕安与嵇康很要好,吕安一旦想念起嵇康来,哪怕远在千里也驾着车去看嵇康。恰巧有一次嵇康不在,他的哥哥嵇喜出来接待,这位吕安根本就不进门,只在他家门上题了个“鳳”(“凤”的繁体)字而去。这位嵇喜还以为他是赞美自己如凤凰一般杰出,其实吕安的意思是:“鳳”字由“凡”字和“鳥”字组成,嵇喜只是一只“凡鸟”而已。
这样由肯定赞美到否定的藐视,虽有些曲折,有些奇特因果性,但毕竟是过于直露,不留余地,因而其间幽默的成分弱于讽刺的成分。
中国古代有一本《嘻谈录》,其中有一则这样的故事:
有一个官员,好酒贪财,对老百姓很苛刻。临到卸职之时,百姓送了一块“德政匾”给他,上面写着:“五大天地。”官员问:“这四个宇是什么意思?”答道:“官一到任时,金天银地;官在衙内时,花天酒地;坐堂断案时,昏天黑地;百姓含冤时,恨天怨地;汝今交卸了,谢天谢地。”
这里从肯定的“德政匾”,到绝对否定的解释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奇特的超越通常预期的因果性,不过是把百姓对贪官的怨恨暗含在并无明显褒扬之义的“五大天地”之中。因而这个故事比之上面那个故事更缺乏幽默感,更多讽刺意味。与此类似的故事还有一个:
一个县官离任了,百姓送他一块匾,主题“天高三尺”。官员看了很高兴,以为是赞扬他断案清明的意思,然而人们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把地皮刮了三尺的缘故。
这个故事就比上面那个故事有更多的幽默感。原因在于:第一,“天高三尺”的中心含义有明显的褒扬之义,与后面的贬抑之间有较大的反差;第二,这里利用了“刮地皮”词语的双重含义:一重含义是官员搜刮百姓钱财。光有这重含义还不能与“天高三尺”形成巧合的因果;第二重含义是恰好刮地皮的字面上还有把地表的土铲去的意思。虽然这个意思在通常是不用的,可是在这里却成了临时的双关语,这就显得奇妙了。这两重含义又构成反差,就使“天高三尺”的结果和原因之间形成一种复合的似非而是的关系,即在语义上有和谐之处,非常切合当时百姓所要表达的心情。这里的因果关系是这样不简单,因而其幽默感就比较经得起欣赏,相比起来,前面的两个故事在结构上和情趣上都不免单调了一点。
追求幽默感的人一要让自己的情致复杂些,二要让这种复杂的情致表达得微妙些。
反向求因
要善于钻空子,特别是往反面钻空子,把极其微小的巧合的可能性当做立论的出发点。
在生活中有某种常态,在思维中有某种常理,人们的联想都为这种习惯了的常态和常理反复训练达到自动化的程度,以至一个结果出来,便会自动地联想到通常的原因。比如,一个演员在舞台上演出结束时,观众报以热烈掌声,按常态和常理来说,这自然是因为人演得出色,观众满意。生活中常态是占绝对优势的,但并非全无例外,常理也并非滴水不漏。
甲:“你的戏演得真不错啊!当你离开舞台的时候,我亲眼看到观众都在热烈鼓掌。”
乙:“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从此以后不再上台,我被开除了。”
就是鼓掌,也可能是由于蹩脚的演出终于结束,尽管这种可能极小,但是不能完全排除。即使你明知事实不一定如他所说,而是他的自我调侃,故意歪曲事实,你也不能不为他抓住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而惊异,特别是这种可能的理由与你通常习惯的理解完全相反,就更构成了与常理的反差,反差越是大,可笑的程度也越大。
这种幽默感要求在推理过程中善于钻空子,特别是往反面去钻空子,我们把它叫做反向求因法。
主人向朋友谈自己的狗:“这是一只十分出色的看家狗,任何人走近我这房子,它就会立即让我知道。”
朋友问道:“它一定叫得很厉害,不让生人走近吧!”
“当它飞快地钻进沙发下面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来了。”
这里用的方法仍然是反向求因法。
有人来了,狗叫,通常是因为机警勇敢的狗在守卫门户;当主人在给朋友造成一种对常规因果关系的期待之后,突然往反面一转,原因恰恰是狗的胆怯。非常规的因果与常规因果之间错位幅度是如此之大,怪异之感油然而生。
有一次萧伯纳脊推骨出了毛病,需要从脚跟上截一块骨头来补脊推的缺损。手术做完以后,医生想多捞一点手术费,便说:“萧伯纳先生,这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的新手术啊!”萧伯纳笑道:“这好极了,请问你打算付我多少试验费呢?”
同样是新手术,医生以其新而引申出难,意在多索取报酬;而萧伯纳却把新引向了第一次试验,反过来说自己的身体成了试验品。
这一幽默妙就妙在把同一核心概念向相反方向引申,引申方向相反,因果关系也相反。如果不善于抓住核心概念向相反方向引申,也就不可能做到反向求因。
有一次,萧伯纳收到著名女舞蹈家邓肯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中说,如果他俩结合,养个孩子,那对后代将是好事:“孩子有你那样的脑袋和我这样的身体,那将会多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