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芷荷前生
康熙他那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独坐养心殿,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想起慧能大师的话“有志气的人发一次愿,终身坚持。征服世界,并不伟大,一个人能征服自己,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又想起那个少年,不温不火的话语,但他哪里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每日的奏章,宫廷内的斗争,还有天下的事,从登基开始到如今自己何曾停止过,几十年里,内除权奸,外定边疆,修运河,减赋税,让全国百姓过上安乐日子。自己一直就是那一只被丢进烫水里的青蛙,一次次奋力的跳出。
一阵铜铃般清脆的笑声传了进来声音略带骄气:“皇阿玛,今日去哪儿了?这么冷的天。”
和硕温恪公主,十三格格,年龄十四,灯笼锦丝袍闪着光亮,一双黑亮的眸子闪闪发光,高颧骨和宽下颚是她满人的特点,个人也较高。比汉族女孩要发育得好些,带着一脸笑意跑到康熙面前,康熙慈爱地笑着问她:“温恪,这几天都玩些什么?”
十三格格顽皮地靠在康熙身边:“皇阿玛,天气太冷,也没什么地方好玩,跟青儿读书。”
“哦,都读了些什么书?”
“还不是她们汉人的东西,阿玛,为什么要我学汉人的语言,我们满语不是很好吗?”
康熙轻声问了句:“青儿呢?”
“在门外,皇阿玛想见她,我去叫她。”
温恪格格带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汉族宫女进来,珍珠贝似的牙齿,端正秀丽的小鼻子和珊瑚那样红润的嘴唇,如同清澈晶莹明净、灵动活泼的大眼睛,没有任何胆怯的眼神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温和地说道:“青儿,不是跟你说过,没有外人在时不必行礼,起来吧。”
青儿露出白静的牙齿:“谢谢皇上。”
青儿是翰林院刘学士女儿,六岁时进宫,康熙看着她那忽闪灵活的大眼睛,摇头晃脑地背着诗文,一下子喜欢了,让她陪着温恪格格读汉书,到十二岁时,刘学士去世,青儿就陪着温恪格格在宫里了。温恪格格虽然从小和青儿一起,但骨子里有着满人的性格,喜欢射箭骑马,对汉文化不感兴趣,青儿喜欢琴、棋、书画。每次见到康熙总要讨些汉书读。
康熙凝望着青儿,这丫头越发水灵了,是那样小巧玲珑,她的美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聪颖、才华和真挚。温恪看着皇阿玛有些发呆的眼神问道:“皇阿玛,你怎么了?”
康熙回过神来:“青儿,这段时间又读了些什么?”
青儿低声吟诵:“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康熙听到她有些悲凉的声音:“青儿,这是一首悲秋念远、自伤孤独的词,为什么读这些?”
温恪格格望着阿玛,又看看青儿:“皇阿玛,我怎么就听不懂你们说的话?”
青儿没有理会格格,康熙对她的仁慈和理解让她无所顾忌,把他当父亲一般落下几行眼泪:“看着这冬天的寒冷,心中寂寞,在宫里,除了皇上,没有人能理解,我是汉人,如同一个异类,一个怪物。”
康熙喜欢青儿,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懦弱:“青儿,过来。”
青儿走到康熙面前,康熙轻轻摸着青儿眼泪:“知道你在宫里委屈,不会有人为难你,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有什么事你跟朕说,也可以跟温恪讲,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朕提。”
青儿感激地含泪淡笑道:“有时候感到心中清冷时,想起皇上,心里就暖暖的,知道皇上疼青儿。”
康熙听到青儿的话语温柔说道:“青儿,没事时就过来看朕,好久没看你弹琴作画了,是不是有进步了。”
“嗯。”
温恪格格撒娇道:“皇阿玛,为什么总要我们来看你,你没事时去看看我们不行吗?”
康熙爽朗地笑道:“朕不是每天都去慈念宫给母后请安吗?你是朕的女儿,这点都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天天都想过来,每次过来一会说在养心殿,跑到养心殿,又说去了御书房,再又……,怎么找得到你。”
“你能有什么事?又不愿静下来读书、写字,不到处走走,还能做什么?原以为你天质聪慧,让青儿陪你,青儿学了不少,你怎么就一点也没进长。”
温恪嘟起小嘴,拉起青儿:“青儿,我们走吧?”
青儿牵着温恪格格的手,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康熙,康熙看到青儿明亮乌黑的眸子,心不由一颤,马上又平静下来,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嫔妃众多,大多都是满人,刚才听到青儿的吟的词和话语,来十年了,仍是异类、怪物,心中的凄凉和孤独谁能理解,到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康熙又想起阿玛的董鄂妃和得了天花死去的四弟,疲倦地闭上眼躺在龙椅上。
青儿和温恪格格回到慈宁宫,温恪格格看着青儿许久,青儿拿起刺绣,温恪从手中夺过丢入小竹篮里:“这么冷的天,就不绣了,我已经看出来了。”
青儿抬起头疑惑地问:“看出什么了?”
“你喜欢我阿玛。”温恪直率地说。
青儿脸霎时红了:“我喜欢他如父亲一般,他对我宽容,大度,疼我,不让我受到伤害,理解我,而且对我们汉人也很仁慈,是个仁慈而大度的君王,我怎会不喜欢他。”
“如果阿玛让你做他妃子,你愿意吗?”温恪一本正经地问道。
青儿拿起一本书:“不说了,专问些不着边的话。”
温恪笑着看青儿通红的脸:“我们满人比你们汉人好,喜欢谁就说出来,想嫁给谁也说出来,想爱就爱,想恨就恨,不像你们汉人,总是遮遮掩掩。”
青儿抬起头:“格格,你是格格才这样说,皇上所有的娘娘、妃子都爱皇上,都喜欢皇上,都愿意嫁给皇上吗?”
“那是当然,谁不想嫁给阿玛,阿玛英明神武,博学多才,一旦嫁给阿玛,身份地位全都提高了。现在正黄旗和镶黄旗的身份就比别的旗身份高,里面有多少都是皇阿玛的娘娘、妃子,我阿妈就是镶黄旗。”
青儿眼睛望着书,心中感到一丝悲凉,自己就是喜欢皇上又能如何,一个汉女嫁给皇上,又能有多少幸运,就是当了贵人、庶妃,又能怎样,被皇上宠爱定会遭到**群杀,不被宠爱并孤独一生。青儿宁愿永远在温恪格格身边,或者像苏麻喇姑一样跟在皇上旁边做一名侍女。
青儿在慈宁宫虽然一直想保持自己的尊严和高贵,可在宫里全是满人,她们对她都是用一种轻蔑和鄙视,有时还会故意以她取乐,从小在宫里受到各种凌辱和欺负,就是温恪格格尽力帮她,她也只能委曲求全的过着日子,所以弹的琴、吟的诗词、画的画都流露出悲凉。她的心情也只能寄托在这上面。
温恪格格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但对汉文化不喜欢,这种想法当然和**里的额娘、满人的思想是分不开的,满人从心底就排斥汉人,鄙视汉人,对于她们,勇猛、决断、霸气才是满人的才智,汉人的文化体现着汉人的懦弱与无能,青儿从小和她在一起,她对青儿是充满同情和友好的。虽然青儿比她长一岁,但她总是以主人的身份努力为她找到尊严,更何况皇阿玛对青儿的偏爱有时胜过自己。
温恪格格年已十四,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也不知道明年会成为哪家的福晋,今日皇阿玛看青儿的神情,原本一向威严的皇阿玛眼中全是温柔和爱意。特别是擦青儿脸上泪时眼中竟带着伤感和同情,这是温恪格格从未见过的,在众多皇阿玛的嫔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