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霞光闪过之后,起码有两三分钟,大地又沉人浓浓的黑暗之中,死一般的寂静。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吧!我一点也不感到压抑,因为我知道曙光很快就会降临。
后来,我所看到的日出就是许多文章中描写过的情景了。雪山在日出的那个时刻完全失去了它平日的素净和洁白,整个高原天衣无缝地改变了颜色。先是喷火般的多彩艳丽,继而便是长时间的单一色调:橘红。直到红日离开山巅高高地悬挂起来,雪山才恢复了晶莹洁净的原色。正是在这时候,我发现那条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长溜野生动物,就是我在上面列举的那些动物。它们一个个高昂着头,贪婪地看着那轮好像一盏红灯笼似的红日。显然它们被这绚丽的新鲜太阳深深陶醉了,竟然没有觉察今天有我们这一伙观日者与它们一同接受雪山日出的沐浴。这使我推想到了一个问题:人们惊扰了这些野生动物在深山里宁静、自由的生活,但它们并不甘心退出这块地盘,于是另找乐园。就这样它们发现了在唐古拉山看日出的这道风景。
我和战友们披着五彩晨曦站在雪山上,这会儿已经不是看日出了,而是参观正在看日出的那些动物们。它们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只听“刷啦”一声,所有的动物蹽开四蹄,拼命似的逃走了。
从此,我知道了野生动物也像人一样,喜爱温馨,追逐太阳,它们每天走出深山看日出。同时,我也明白了太阳是最公正无私的,她每天都把第一缕霞光馈赠给包括野生动物在内的所有生灵。人类并不独占她,也无法独占她。
8.喜忧楚玛尔河
楚玛尔河是长江源头一条支流,丈把宽的河面,水深处也不足一米。它终年不紧不慢地在可可西里草原上小步跑着。平地上,水越流越细。遇到拐弯,水面卷起浪花,老远可听到涛声。楚玛尔河最浪漫处不在它本身,而是它的岸上天然地形成了野生动物的自由乐园。
我第一次看到楚玛尔河是在20世纪50年代末。那是一个飘着铜钱般大的雪片的午后,河边草滩上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奔跑着,那情景使人感到整个草原都在颤动。我头一回知道了在中国还有这么一个遥远的自由世界,不受干扰地生活着这么多我不认识的动物。可惜,当时不可能留下一张照片,但是它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今天回忆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我在这里不能不提到河上那座简陋得近乎原始的木桥。两排粗木桩栽进河床做立柱,一块挨一块的木板铺就了桥面,桥栏是胳膊粗的圆木做成。桥面与立柱、桥栏与桥面的连接均是用大铁钉锔着。桥头的沙石地上插着一块长条木板,上面写着“楚玛尔河”4个大字。车队通过桥面时,必须一辆走过去,再开动第二辆……那咯吱咯吱的沉重的叫声说明,木桥的承受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这次执勤我从拉萨返回途经楚玛尔河时,是一个太阳亮丽的中午,见到的场景令我惊叹:一群野驴像箭狼镞一样从汽车前面的公路上穿梭而过。我无法数清它们有多少,只是大概估摸了一下,不会少于四五十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可可西里草原上还有野驴。那些野驴跑出三四百米以后,扑腾扑腾地下到河里去饮水。清凌凌的河面上倒映着野驴的影子,人们远远看着那野驴的数日仿佛成倍地增加了,十分壮观。
后来,我就记不清从楚玛尔河上走过多少回了。因为我在青藏高原的军营里生活了7年,每年都要少则六七次、多则10次以上去西藏执行运输任务。青藏高原是我的第二故乡,楚玛尔河自然就是故乡的河了。我每次从楚玛尔河的木桥走过时,都会看到那些藏羚羊、野驴、野狐、野兔或吃草,或嬉戏,或饮水。动物的乐园也是人类的乐园。
记不得是哪年哪月,大概是“****”后期吧,我当时已经调离高原到了首都,因为深人生活重返高原,来到了楚玛尔河。楚玛尔河亮闪闪的河水刚从地平线上冒出来,我老远就瞅见一座犹如彩虹般的钢筋水泥大桥飞架在河上。车子渐近河边,我看见深灰中略呈蓝色的桥体在上有蓝天白云,下有清波绿草的映衬下十分威武、美丽。迎面驶来的一队军车正缓慢有序地从桥上通过,桥头的哨兵持枪向军车行注目礼。我当时心头涌上一股无法遏制的自豪感:祖国的角角落落都在发生着变化,连这深山僻壤也有了亮丽的色彩。
我留恋地在桥上四处观看,这才发现原先的那座木桥仍然留在上游三五百米的地方,它显得那么瘦小、凄凉。我真敬佩决定保留下那座旧木桥的人,他懂得对比,懂得不要忘记过去。
我拿出照相机,站在新桥的中央,让同行的战友给我留下了一张照片。背景就是那座木桥。
重返楚玛尔河,有一件事使我十分失望。河两岸的野生动物少得可怜,我们在大桥上停车一个多小时,只看到有几只藏羚羊站在老远的地方,不时地伸长脖子惊慌地望着我们。没有看到野驴和别的动物。
车子开动后,司机感叹了一句:各单位几乎都成立了打猎队,到处都是打猎的人,有多少野驴、藏羚羊也经不住打呀!此刻,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1990年以来,我5次回青藏高原,回高原我就去楚玛尔河,每次到那里我都有一种凄凉、清冷的寂寞之感。天然动物乐园变成了一片死沉沉的荒滩,再也看不到藏羚羊、野驴的奔跑嬉闹了。偷猎者们肆无忌惮地枪杀各种珍稀动物,他们整汽车地装载着藏羚羊的皮张,偷偷运出可可西里。长江源头美丽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偷猎者留下的深深辙印。我看到过这样一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偷猎者的帐篷前堆积着小山一样的扒了皮、剔了肉的藏羚羊的骨架……
一次意外的惊喜使我那惆怅的心得到了些许的安慰。去年夏天的某日傍晚,我从拉萨返回格尔木途中来到楚玛尔河,停车小憩,突然看到11匹野驴来到了公路边的草滩上。我像见到了久别的朋友,隐身于洼地,尽情详细地观察了野驴吃草、行走的情景,并拍下了一张它们仰头张望的照片。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拍摄下的关于野驴的照片,但愿它不是最后一次!
9.杜鹃酒
太阳从喜马拉雅山上露出个粉红的脸蛋儿,羞羞答答地望着刚刚睡醒的青藏高原。
真没想到,刚才我们的汽车在山上的时候,大雪飞扬,寒气袭人,用大衣包着头还冻得浑身直哆嗦。可是,眼下我们站在山脚的花溪桥旁,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绿色满目,花波闪烁,微风轻拂,溪水荡漾;鲜花带着湿润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我抚摸着衣服上还残留的过山时的雪迹,想起了一位老高原介绍西藏时说的话:“这个地方呀,十里不同天,晴雨隔块田。山顶,寒风刺骨严冬冷;山下,花红柳绿春色艳。”这不,现在身临其境了。
与我同行的藏族青年蒲巴见我不住地喷喷感叹,便对我说:“这里是西藏的江南,就是十冬腊月,风吹到人身上也是软的。每年最冷的季节也会有花儿开放。最神奇的还要数酒湖,走,咱们去看看。”
“酒湖?有这样的湖吗?”我七分好奇三分怀疑。
蒲巴手一指,我才看见路旁有块木板做的箭头,上写:“酒湖由此前进。”他神秘地一笑:“到时候呀,准叫你喝个大醉!”
我们沿着哗哗流淌的小河前进,穿过绿露凝香的桃源小径,再绕过朝霞拂翠的青松林道,眼前突然变得豁亮、开阔了。只见山坡上开满杜鹃花。哎哟,多美的杜鹃花啊,红的红艳艳,像一串串玛瑙;白的白生生,似一片片玉石;粉的粉嘟嘟,如一团团轻纱。在这杜鹃花的世界,还夹杂着一朵朵其他根本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点缀其间,有的红色,有的蓝色,有的黄色……交相辉映。我的眼花了,心儿醉了,驻足神驰,两腿迈不动了。
蒲巴在我肩上拍了一巴掌,催我说:“发什么呆,走呀,美景还在前头呢!”
我们继续在花山穿行,那些花朵儿像多情的手,一会儿摸我的胳膊,一会儿打我的胸脯,一会儿又亲我的脸蛋,好亲热!一路上,芳气随清风扑来,晨雾沿林间升腾。这不禁使我想起董必武同志当年游广东从化天湖时抒写的“数岭南风物,此景最佳”的名句来,我想,用它来形容西藏的江南也是最合适不过了。突然,走在前面的蒲巴扒开一丛杜鹃枝,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我:“快来看!”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五彩缤纷。啊,一池清冽冽的水,嵌在崖头下。那池子并不大,犹如内地乡村的涝池,形状像个碗。四周全是密密匝匝的杜鹃花,仿佛杜鹃的精灵都集中到这儿来了,各色相间,烂漫璀璨,流芳溢馨,沁人心脾。花朵、花簇倒映在水中,乍看,简直难以分清花在水中,还是水在花里?池永中间漂动着几缕游丝般的轻纱,那是蓝天上的白云在水中嬉戏哩!
这就是酒湖!花一样美的酒湖啊,多像一位害羞的少女,她广集仙花芳露于这高原深山,借此隐蔽自己的艳容。今天,我这个初踏高原门槛的人,有幸来到它身边,真是大开眼界,饱享眼福!
“你闻闻!”蒲巴并起双手,做了个小碗儿,掬了一捧湖水,送到我的鼻尖下。
我闻了一下,喷香!一股浓烈的醇香立即沁人了肺腑。我抬起头来望望湖面,水面上漂满了一层花瓣。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高照,那满湖的花瓣好似镀上了一层釉彩,闪闪发光。而在这密密花瓣下好像藏着一串串青果,正在默默地孕育着甜蜜和芬芳。
蒲巴把掬在手中的“酒”倒回湖里,他又指着湖对我说:“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每片花瓣都是一个小酒盅,盛满了酒。你想喝吗,随便抓起一杯就是了。当地的牧民把它称作‘杜鹃酒’。”
“杜鹃酒?这么说它是杜鹃花酿成的?”我问。
“对,天然酿成的杜鹃花酒!”蒲巴说着用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瞧那样儿巴不得把偌大的喜马拉雅山抱在他怀中。
我的兴趣来了,很想知道这“酒”酿成的过程。蒲巴理解我的心意,便饶有兴味地讲了起来……
初到酒湖的人,脑子里泛上来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儿到底有多少杜鹃花?这实在是个难题,就连住在附近的藏胞也不会给你个准数。有的牧民很风趣地说:“你去数天上的星星吧,亮晶晶的星星有多少,美丽的杜鹃花儿就有多少。”显然,这是夸张。但是这里的花多,却是实情。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仙女杜鹃,羡慕人间,私降凡尘。她怕花主追拿,便隐身在这高原深山之中,悄悄生儿养女,慢慢地形成了一片杜鹃林。这湖水是她从仙间带来的一壶酒,闲暇用它浇愁解闷。这个美丽的传说,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是那壶酒却一直是一池烂泥污水。只有在建国后,经过几次整修,才变成一池清冽冽的湖水。每到开花季节,杜鹃怒放,花盘或仰或俯,绿叶掩映,把个小湖衬托得十分妖娆。微风拂过,花瓣被卷得纷纷扬扬。最后一片一片地落人湖中,水面上便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这“花毯”在风中不住地颤悠,闪金流彩……一天两日后,便渐渐地沉入水底。用不了多久,水面又落一层花瓣。再沉底,再落下……就这样,花瓣在湖里经过浸泡,发酵,酝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香味,像酒,似糖……这就是酒湖的来由。
美味的“酒”,使多少动物流出了口水。黄羊、野牛、小鹿、獐子……踏着一路芳香,寻到酒湖,尽情痛饮。有的喝得大醉,像一摊烂泥躺在地上……
蒲巴正绘声绘色地讲着,忽然,从湖对面传来一阵“嚓啦嚓啦”的响声。“野鹿喝酒来了!”蒲巴说着一把将我拽到花丛中藏起来。
透过花间缝隙,我看到足有20多只野鹿,扑腾扑腾地跳下水,将头扎进了水里……啊,我分明听见了那咕噜咕噜的美滋滋的声音。
大约有喝一碗酥油茶的工夫,那伙野鹿一个个变得肚儿圆鼓鼓,上了岸。它们并没有走,却躺在岸边的草坪上,伸开四腿,舒舒坦坦地睡下,还用蹄子拨拉了些草枝盖在身上。
“喝醉了!”蒲巴给我比画着,“这阵子,酒味已钻进了鹿的每一个毛孔眼,它们嘴里甜丝丝,浑身麻酥酥,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猎人遇到这事就美上了,不用放一枪便能捉它几只!”
“不,猎人们是决不会动它们的。因为野鹿是国家保护动物,连小娃儿也懂得不应该伤害它们。”
我点了点头。蒲巴告诉我该走了,汽车还等着我们赶路呢。
临走前,我望着醉倒在地的野鹿,心里想:好宝宝,你们就放心地睡吧,美美地睡它一觉,等酒醒后再走。
太阳缓缓地爬上了山冈,湖畔静悄悄,只有那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的飘荡,飘荡……
啊,酒湖!在这个杜鹃花飘香的早晨,我觉得自己充实了许多。我虽然没有品尝杜鹃酒的美味,但心却早就醉了。当我和酒湖告别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广大藏胞的生活就像这酒湖的杜鹃酒一样,那么甜蜜,那么醇厚,那么芬芳,那么令人心醉……
10.静悄悄的昆仑山
昆仑山下,部队营院一角的枯草丛中,亮亮地袒露着一个野兔窝。额角上有块白印记的兔妈妈,带着3个儿女旁若无人地生活着。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炎阳暴躁的中午,它们到太阳晒不到的不冻泉边散步。大雪扫山的傍晚,它们躲开喧闹到雪水河里爽饮。偶尔也会看到老兔独自离开营院,随心所欲地走在通往荒原的山径上,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它是在默默体味着它们一家拥有一座山的快乐吗?